隴中筆記（組章）

蒲永天

隴 中

繁華已過，留下無盡的風沙與溝壑。

千溝萬壑，蒼涼、空闊，刮過歷史的大風，幾千年后仍然扯著烈烈的旗幟闊步跑過

河流從發黃的史冊間緩緩流淌而出，到了現在，在大地上

布起一片又一片，青草的毯子，野花的紐扣，把富含血腥的歷史，輕輕遮住。

我常想，解開野花庇護的大地，翻出生銹的銅鐵

在這片沉寂的高原上，敲出響亮的歷史絕響。

多年的沉寂，好像已經習慣，世人傾斜的目光

流淌的洮河、渭河，卻滋潤我們質樸的心靈，永不枯竭

隴中之夜

負重的遠山，倦于行走。從體內掏出沉沉的暮色，籠罩白日的光亮。它們，這些天地巨獸，把頭顱聚在一起，準備度過又一個寒冷的冬夜。它們圍成一圈，修好防御工事，把祥和的黑暗，向四周涂抹。

拒絕清冽的月光，拒絕星星的碎片，乘虛而入，打開疲倦，盜取光陰。

拒絕我。沐浴月光，我感到它們勻稱的呼吸，在夜色中擴散，安慰萬物的睡眠。

我感到睡眠，龐大的軀體，從四周圍裹我不妥協的思想。

呼吸輕顫，夢境芬芳。

隴中之夜，明月就是一把明晃晃的鑰匙，輕啟心間的蒼涼。

萬千黑黢黢的大山，猶如大馬，休憩邊關，守護一河銀子般的光陰，直到東方發白，然后輕托大地，潛行西部。

一片雪

總在遠處，隔著一定的距離，想象雪的純潔和寒意。

來的時候，我躲著，不肯坦誠心間的竊喜。

冒雪行走，我祈愿短暫的路途長些、再長些……

我承認，面對紛揚的雪，我總說著謊言。在謊言流行的世俗之上，我懷著不安，面不改色地掩飾生命中的真實。

在離去之后，我才獲得應有的清醒。在遠處，目光清亮，心靈為那一片雪照亮。

隔著一定的距離，我開掘獨一無二的美；隔著一定的距離，我才拿出真與善，兌現疼痛和念想。

好多事物，隔著距離，看清楚自己。現實的冷漠，我的行走多疑，惶惑。

我在寫下一首詩歌的同時，產生懷疑，文字的真實與實際的世俗，誰到底更加銳利？

面對，那一片覆蓋的落葉，與枯草相擁的白雪，我慚愧；

誓言，置于一片雪做鏡子之上……

羊 群

寒冷中，看到羊群漫過，就感到一堆一堆的溫暖向我襲來。

那是村莊豐厚的土地，那個趕羊人，穿著厚厚的棉襖，多么溫暖！他手中的長鞭，響亮的鞭梢多么溫暖！

他的年歲，呼吸，多么溫暖！

我相信他和他的羊群漫過的那片土地，在巨大的寒冷之中，一定被瞬間的溫暖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