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秀古雅的和物茶陶

紫玉

在日本文化史上，有一位被稱為浪漫主義的茶匠名人，那就是古田織部的弟子、三代將軍德川家光的茶師——小堀遠州。日本茶陶史上著名的“遠州七窯”、“遠州好”就是在他的指導和推廣下而名播后世的。

小堀遠州出身于武士世家，他的父親是領有三千石俸祿的江州武士小堀正次。作為茶師名人，他與身經百戰的古田織部不同的是，他從未上過戰場。青年時期的小堀遠州風流倜儻，多才多藝，擅長歌道，志于茶道，崇拜藤原定家的書法。由于他的出身與地位，青少年時他就有機會參加上流社會舉辦的各種茶會，曾與古田織部等許多著名茶人一起參加吉野觀花茶會，首次目睹了日本茶道逐漸趨向綜合藝術的趨勢。26歲時遠州襲父爵成為一位城主，一位領有一萬五千石俸祿的小大名，此后他為整備和確立幕藩體制充當行政官等要職。在任內，經常跟隨名僧參禪修行，深入領會“茶禪一昧”的境界，并為寺院設計庭園，構筑茶室、茶庭，表現出卓越的藝術才能。

作為三代將軍德川家光的茶道導師，小堀遠州繼承了他的老師古田織部茶道的真諦，不僅完善了他的“大名茶”，并將書道、花道、茶道統一在一種環境中，將茶道發展成一種綜合藝術。遠州的茶陶觀和綜合的藝術見解，也將江戶早期的茶陶導向日本化的“秀麗古雅”的藝術世界。他首創“清秀古雅”的茶陶風格，監制的茶具，轆轤成型工藝嚴格，造型秀美精致，釉色溫潤，變化細膩，有“綺麗幽寂”之韻致，“遠州七窯”集中體現了這些特點。

所謂“遠州七窯”，指的是遠州志戶呂、近江膳所、豐田上野、筑前高取、山城朝日、攝津古曾部、大和赤膚等七處陶窯。這些陶窯都在桃山時代就已生產茶陶，至江戶時期，由于得到遠州卓越的審美眼光和嚴格的技術標準的指導，這些陶窯的茶陶技藝迅速發展。同時，在遠州的倡導和影響下，九州各地的大名如肥前的鍋島直茂、筑前的黑田長政，豐田的細川忠興、薩摩的島津義弘，甚至各地的大小領主們，也紛紛在自己的領地筑起所謂“國燒”的陶窯。并將優質制品敬獻皇室、將軍、貴胄及著名茶人，由此形成江戶前期日本陶藝百花爭艷的局面。而這些受遠州“秀麗古雅”茶陶觀影響而生產的茶陶均被稱為“遠州好”。

“遠州七窯”中最著名的莫過于筑前的高取窯（在今福岡縣）。筑前地區是江戶時代黑田長政的領地，陶窯是黑田長政從朝鮮帶回的陶工八山（初代高取八藏重貞）建造的。高取陶是著名的筑前官窯制品，早期的高取陶具有朝鮮李朝陶瓷的風格，后受織部的影響，生產具有“織部燒”風格的和物茶陶，至1630年以后，筑前藩主黑田長政邀請遠州指導，生產“遠州好”風格的茶陶，這一時期的茶陶制品也被稱為“遠州高取”。遠州高取胎質致密，釉面潤澤，釉色從白至淺碧灰褐。如銘“染川”的遠州高取窯茶罐（日本稱之為茶入，圖1）是當時小堀遠州選送黑田侯的高取窯佳品，其柔和細膩的胎土本色，高雅秀美又不失沉穩的造型，精巧的手工技藝，深淺不等的釉色，幾抹看似不經意的白色流釉，仿佛“春天的霞光”（遠州語），讓人回味無窮，是遠州“清秀古雅”茶陶觀的再現，“遠州好”的典型作品。圖2也是一件精美的遠州高取茶入，精巧玲瓏的系鈕，精致的成型技藝，精準的造型感，細膩的胎土與多變的釉色，“和物茶陶”在小堀遠州的指導與影響下，已進入一個新的境界：“秀”與“雅”已完美地統一于一體。圖3也是一件遠州高取茶入，造型端莊穩重，胎土更為細膩，釉面的潤澤也是前者所不及的，釉色的層次漸變也更為柔和，可以說，它更能體現出遠州茶陶觀的“雅”。圖4是一件高取窯曬網紋水指（茶會上所用水器），淺灰白色的釉面上，大片留白，近底沿處幾張網都畫成三角形狀，角端處曬網人若隱若現，遠處是飛翔的大雁，頗有中國水墨畫的韻味。這應是高取窯稍晚一點的富有裝飾性的產品。圖5是一件遠州高取茶碗，也是一件“遠州好”的典型作品，被命名為“老狐”。茶碗呈半筒狀，釉面下轆轤成型時殘留坯體上的手痕依稀可見，胎土色調柔和，與釉色保持一種水乳交融的諧調感，燒成后的釉面色彩斑斕，表現出一種“綺麗幽寂”的意境美。圖6是一件高足杯，是茶會上盛放茶點的器具。此杯造型精致準確，釉色深淺兩色涇渭分明，在日本被稱為“片身替”，裝飾雖簡單，卻也很雅致。圖7也是一件“遠州好”茶入的典型作品，被稱為鶴首茶入，銘“鶴頭”。其造型明顯仿中國一種被稱作“玉壺春”的瓶。這類器物被稱為“鶴首茶入”，大概是因其瓶頸部優美的輪廓線頗似仙鶴吧。它被日本的武士茶人視作珍貴的“唐物”收藏，也被作為模仿的對象。此件鶴首茶入是高取白旗山窯的產品，獨特細膩的胎土，轆轤旋轉留下的輪旋痕，頗具“遠州好”風格的釉色，褐色的釉面上間雜有黃色，褐灰色的釉自然流淌其上，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優雅……做工也是不留痕跡的講究，薄薄的口沿，轉折適度的形體，都傳遞著那個時代的風情。

志戶呂燒也是遠州七窯之一，位于今靜岡縣。從鐮倉到室町時代就已有窯，至桃山時代陶工從美濃來志戶呂筑窯，俗稱“志戶呂燒”。室町時代的志戶呂窯在金谷町橫岡字三澤及長者原菊川等三處，制作瀨戶風（椿手）朽葉色釉藥的瓶子、香爐、缽、茶碗、片口盤等，且黑褐色的瀨戶天目風釉藥器物也多有制作。十七世紀時，大名茶人小堀遠州親自指導燒造茶器，使得“志戶呂燒”名滿天下。赤茶色的胎土，覆以黑褐色或茶褐色的釉，那種樸實的色調與獨具風格的質感，以及硬度與防濕度極高的特色，至今仍是日本各地茶人與專業茶師的最愛（圖8）。

遠州七窯之一的膳所燒在今滋賀縣，是元和七年（1621年）膳所藩主菅沼定芳的御用窯，于寬永六年（1629年）在膳所相模川左岸筑窯。菅沼定芳與本阿彌光悅、小堀遠州有私交，所燒茶器受其影響。菅沼定芳移封后、寬永十一年（1634年），石川忠任膳所藩主，其父大久保忠是小堀遠川的老師古田織部門下的大名茶人，忠自身與小堀遠州有深交，在遠州的指導下燒制茶器。膳所燒作為遠州七窯之一，其茶入與水指成為諸大名之間的贈答品，流傳后世的日本大津市歷史博物館藏膳所燒耳付茶入（銘“丹霞”，江戶時代）成為現今日本的“重寶”。

赤膚燒是指以奈良縣奈良市赤膚町為中心的西京丘陵一帶窯廠生產的陶器。桃山時代，大和郡山城主豐臣秀長從尾張常滑招來陶工與九郎制作茶爐。江戶中期，大和郡山城主柳堯山從京都清水請來陶工伊之助和治兵衛，復興窯廠。赤膚燒作為遠州七窯之一，其釉色中有一種從容不迫的穩重感。

朝日燒是慶長（1596-1615年）年間，山城（京都府）宇治的朝日山生產的陶器，所燒器物蓋有“朝日”銘印，由奧村次郎右衛門（藤作）創始。正保（1644-1648年）年間接受小堀遠州的指導燒制茶器，遠州七窯之一。

除了遠州七窯之外，九州各地諸侯大名所筑的“國燒”陶窯也深受遠州的影響，其中以薩摩燒最為典型。薩摩燒作為一個陶窯系統包括有豎野、苗代川、平佐等數十個窯，圖9與圖10都是17世紀薩摩豎野窯的作品。豎野燒在今鹿兒島城下，是朝鮮陶工金海等1620年創建，是薩摩藩主的第一個御用窯。銘“柴垣”的蛇褐釉水指（圖9）是薩摩水指中一件優秀的作品，其精細的胎質、細致的工藝一如遠州七窯的作品。褐黃色的底釉，口沿部黑釉上又施掛蛇褐釉。與桃山時代看似粗樸的茶陶不同的是，這些接受遠州指導或受遠州影響的“遠州好”茶器，器胎都明顯變得薄而輕巧，器物內外施滿釉，更具觀賞性，這是小堀遠州將茶道視為一種綜合藝術的茶陶觀的具體體現。圖10的黑釉茶碗（銘“乃之官”）也是豎野燒作品，褐色的底釉上施掛紅色的釉，經過爐火的洗禮，好似天邊的晚霞，意境綺麗幽寂。圖11的古薩摩水指的是江戶初期的作品，不僅造型別致，釉色也是由黑到淺灰，間有白、黃、褐釉摻雜其間，多種色調交匯融合，可謂美輪美奐。古薩摩是指江戶初期薩摩各窯為藩主所做的茶陶用品。圖12茶碗（銘“殘月”）也是17世紀薩摩窯的一件優秀作品，工藝非常精致，無論是拉坯還是旋削，都很精細到位，無可挑剔。不同色調的黃色釉組成一幅秋天夕陽西下時層林盡染的美麗景色，口沿邊的一縷白色宛如掛在天邊的“殘月”，讓人生發出無限的遐想。

“遠州七窯”與“遠州好”是日本江戶初期具有代表性的茶陶，也是日本茶道進入新時期的標志。

參考文獻：

1.陳進海：《世界陶瓷——人類不同文明和多元文化在交融中延異的土與火的藝術》

2.胡德智、萬一：《燦爛與淡雅——朝鮮、日本、泰國、越南陶瓷圖史》

3.（日）愛知縣陶瓷資料館：《東洋陶瓷名品展》 （責編：雨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