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修和
國民黨政權時代的兵工部門,派系斗爭頗為激烈,而上海兵工廠則是這種斗爭趨勢的開端。張群(時任上海兵工廠廠長)自稱實行人才主義,委任前同濟大學校長阮尚介當工務處長,又用留德學生當炮廠和槍廠主任。阮推薦了大批同濟大學畢業生在廠里各部門當工程技術人員,留德派占據了主要地位。阮躍躍欲試,曾有繼張群當上海兵工廠廠長的呼聲。另一派則系日本留學生。因為日本東京帝國大學設有造兵、火藥兩科,中國學生可以入校學習。上海兵工廠里,有先在日本學過造兵、后又在美國學煉鋼的李待琛和在日本學火藥的林大中,他們比只學機械、化工的德國系學生,就顯得是內行了。
兩派明爭暗斗,互相詆排,有如水火。張群雖然重視留日系,又用了留英、留美、留法的工程技術人員,但仍然竭力培養留德系,他后來又自兼同濟大學的校長,想利用留德系作為他在國民黨政權兵工部門的骨干,造成張群控制的兵工系統。
另一方面,在整個國民黨政權時期,兵工廠的工人,因反對壓迫而圍攻廠長和毆擊職員的事不斷發生,上海兵工廠更是司空見慣。上海兵工廠從開辦到國民黨接班的初期,已有六十多年的歷史,廠里工人相互間的關系,大都是家族親友和師徒,甚至有祖孫三代在同一廠里工作的,因此非常團結。
當時正準備北伐,槍彈的需要量很大,總部要求產量增加一倍。槍彈廠是工人數目最多的一個廠。阮尚介企圖乘此機會在工人中制造一種新的勢力,以便要挾其他的幾個廠。他介紹同濟畢業的龔某充槍彈廠主任,首先宣布招添工人六百名,開晝夜兩班,產品由槍彈三百萬發加到六百萬發的計劃。這個計劃的表面是為了增產,而骨子里是要招進新工人來淘汰舊工人。但工人們的感覺是十分靈敏的,已經猜透了阮的詭計,紛紛反對,勢將釀成罷工風潮。
由于形勢日趨嚴峻,迫使廠里的技師工頭等會商解決辦法。大家一致承認支持北伐,但新招工人,要經過幾個月的訓練才能正式工作。在訓練期間,不特不能增產,反而要影響原來的產量。估計戰爭時間不會太久,將來又要裁減工人,勢必產生糾紛。我們研究的結果,提出開兩工半(即每人每天工作十七小時)增產的方案,只添臨時工人數十名,對某些機力薄弱部分加開夜班,其余各部分均作一班。在行政壓力和加工錢的誘惑下,工人勉強同意了。
我們將這個意見同龔主任商量,他堅決反對,職工們推我向阮尚介報告,他也斷然拒絕了。廠內日常事務由副廠長孫葆镕處理。阮尚介驕傲自大,藐視孫不懂科學技術,不尊重孫的職權,孫含恨已久,無可如何。我將槍彈廠情形向他報告,他極力支持。這個消息傳出,阮大起恐慌,一改其傲慢態度,親自向孫懇求維持他的威信。當我將槍彈廠技師和領工等具名的書面計劃提出時,孫已受了阮的運動,改變態度,推翻前議拒不批閱。適張群在辦公室里,我便直接向他陳述,經過激烈爭辯,張才同意了。阮尚介經此挫折,他所介紹的龔某只好辭職,孫葆镕乘機派他的外甥林某充任槍彈廠主任。廠里的職工晝夜工作,不辭艱苦,按計劃完成了任務。
不到三個月,北伐軍事結束,兵工廠奉命恢復單工,沒有發生招收工人和遣散工人的困難,同時也滿足了張群應付軍事上的要求,而阮尚介的企圖則遭到了失敗。從這時起,阮尚介雖然不再被張群信任了,但他所引用的留德派工程技術人員,在以后的兵工各部門中仍然成為重要的技術骨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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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四年(1866年)曾國藩和李鴻章等人在上海創建江南制造局。上海兵工廠原系該局的一部分,約在光緒三十一年,始將造船與造兵兩部分開,分別由海軍和陸軍管轄。海軍所轄即江南造船廠,陸軍所轄即后來所稱的上海兵工廠。
上海兵工廠的設備,在十九世紀后期,被公認是世界上第一流的。它的大型機械和特種設備,是解放前全中國公私工廠里僅有的一套。江南制造局首先打開了精尖技術大門,這是研究中國近代工業史所不能否認的。江南制造局培養了不少的技術工人,他們后來成為兵工方面最富工作經驗的技師。
清代末葉,我國已無國防可言。辛亥革命之后,上海兵工廠長期在地方軍閥割據者手中,時開時停;國民黨統治時代,視之若敝履;到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已經奄奄一息,有走向關門的趨勢。上海戰事結束后,上海兵工廠停辦,大部分容易遷移的機器被遷到杭州閘口六和塔,設庫保管。一小部分被撥歸南京的金陵兵工廠,其余不便遷移的大型機器則留存原地。這些擱置不用的機器和設備在日寇二次侵占上海時,全被掠奪,高昌廟總廠的鋼架廠房也被日寇拆毀,夷為平地,上海兵工廠遂成為歷史上的名詞,從此無蹤跡可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