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以羅爾斯頓的《哲學走向荒野》敘述的時空架構為線索,簡要梳理了羅爾斯頓面向自然思考的主要成就,借助生活史的展開過程勾畫了構成生態精神的基本元素,從美學意蘊、哲理升華、倫理歸宿三個維度闡釋了生態體驗的文化意義。
關鍵詞:生態體驗 時空架構 美學意蘊 哲理升華 倫理歸宿
羅爾斯頓是美國環境倫理學的代表人物,《哲學走向荒野》是其代表作品,表達了他的關于環境價值的基本觀點,也敘述了這種觀點形成的個人生活背景。對個人背景的敘述兼具個人生活史與思想成長史兩重意味。而連接個人生活史與思想成長史的線索就是——生態體驗。重溫生態體驗在羅爾斯頓生態思想中的作用,有助于理解羅爾斯頓思想,也可以為當代生態建設提供參照。
在《哲學走向荒野》的序言《一個走向荒野的哲學家》中,羅爾斯頓以蘇格拉底為例說明了哲學是“經歷一生所總結出的信念”,但與身處城邦的蘇格拉底所總結的“人是政治動物”不同的是,羅爾斯頓提出:“我要跟蘇格拉底爭論,因為我認為森林和自然景觀能教給我們很多城市的哲學家所不能教的東西。”這就是所謂的“從文化向自然的轉向”。
《哲學走向荒野》收集了羅爾斯頓由1968年到1985年不同時期的十五篇文章,包括學術論文和散文兩類。全書的第四篇《體驗自然》集中了五篇描述生態體驗的散文。分別是:《索利圖德湖:荒野中的個人》(第11章,1975年發表)、《在前寒武紀接觸前的沉思》(第12章,1971年發表)、《別了,華盛頓縣》(第13章,1968年發表)、《自然與人類情感》(第14章,1979年發表)、《白頭翁花》(第15章,1979年發表)。
這五篇描述生態體驗的散文,有場景、有情節、有情感,由現象引發沉思,因思考而深入到自然本質,最終完成對自然價值的論證。從生態體驗的物質基礎看:有空間之維和時間之維;從生態體驗的精神展現方式看:有主體之維和客體之維;從生態體驗的文化意義看,有美學層面、哲學層面和倫理層面。
一、生態體驗的空間之維——家園感受
體驗是在特定的時空架構下形成的。空間與時間作為體驗的基本元素,是決定體驗豐富程度的兩個維度。以生態體驗而言,時間的持久與空間的多樣難以兼得,要持續地體驗一種景觀,就得習慣堅守。而要更多地欣賞空間多樣的變化,就通過頻繁的空間移動,同時意味著對每一景觀欣賞時間的縮短。堅守一處,則與一處的歷史聯系會日漸加深,這就是生態體驗的空間之維。
1.空間是體驗之源 空間的多樣性產生了體驗的多層次:“人們要健康地生活,就應該有一個家園,有一些在一段時間內屬于我們、我們也屬于其中的景觀和地域。……流動性太大的城市生活的一大病癥,就是人們因沒有自己所屬和屬于自己的地方而感到迷失。”回到故鄉“是在一種最本源意義上來體會與大地的重聚”,“在迷路時我們會感到沮喪,這是由于我們需要一種最低限度的在家的感覺。我們的家園是靠文化建成的場所,但需要補充的仍然是:這家園也有一種自然的基礎,給我們一種自己屬于周圍這塊土地的感覺”。
2.空間是個性之根 羅爾斯頓認為,一個人與他所生活的地方之間適當的交流是我們健康感情的一部分。而這個觀點的形成則緣于“西部與南部的景觀如此深刻地影響了我的性格”,這些成為“形成上述觀點的個人經歷方面的背景”。“空間并不僅僅代表一種個性;它也是一個人靈魂的組成部分。”“我需要的飛行空間比大多數人需要的多,這顯示出我是來自阿巴拉契亞山的。”“荒野與大學有著同等的重要性”,“一方面,人非常需要社會;但另一方面,人又非常需要荒野”。
3.空間對文化的意義 空間不僅僅提供了體驗的場所,賦予體驗者以個性,空間還通過荒野這種獨特的方式促成體驗者對文化的反思。在荒野中,人會感到孤獨、寧靜,甚至恐怖。“面對孤獨,一個人接觸到了自己生命的本質”并且走向荒野,“體現出我們必須把文化化為自己的、有個性的東西,才能面對那種原始的、本體論意義上的孤獨”,要走向荒野“不是要拋棄文化,而是要從文化中挑出最基本的東西”。
“環境倫理需要植根于有地方特色的環境之中,植根于對自然物的特殊欣賞之中。……它要適應各個不同的地區,打上各個地方的自然環境的烙印,這樣,它才能成為那極其戲劇性個人生活的一部分,成為詩意地棲息的一部分。”現代交通幫助人跨越了空間局限,但也隔斷了人與特定地域的聯系,傳統“在家”感被淡化。沒有特定空間容納,人的心理就無法找到對應物。人所到之處,皆被功能化、場所化,地方的意義被提前規定,人只能是被動的接受者,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接
受,就改向別的地方。
二、生態體驗的時間之維——詩意棲居
穩定的空間為歷史提供了舞臺,各種活動則豐富著歷史的內容。羅爾斯頓作為走向荒野的哲學家,一反只關注人的社會活動而將自然視為背景的歷史傳統,將自然物搬進歷史的舞臺,以季節的轉換為情節,山水樹木鳥獸為角色,自然界的生態關系成了羅爾斯頓筆下的劇本,平凡普通之物有了詩般靈性。《哲學走向荒野》第四章:《生命的長河:過去、現在與未來》的開篇就是“談論生命之河,與其說是哲學,不如說是詩”。借用詩之意象,突出生命“流”之特征。“流的概念將個體視為浮在整體之中向前運動。這在生物學中是有道理的,又納入了文化的考慮,且與我們許多深層的倫理直覺
相吻合。”
1.時間是生態關系的展開 時間將空間的意義變得更加充實。《別了,華盛頓縣》是1968年作者將要離開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家鄉到科羅拉多州立大學任教之時所寫。在即將離開故鄉只時,他對自己的生態體驗進行了系統回顧。“雖說隨著時間的流逝,許多天積累成星期,星期積累成季節,季節又積累成了許多年,我可能還沒有走完這個縣的一半。”為了調查一只狐貍的行蹤,作者走了一個整夜和一個上午。“我從來不知道一個人能在離家如此近的地方走那么遠,這行動路線是從這只灰色的雌狐那里學來的。”
為了將華盛頓縣的體驗從時間角度充分展開,在全長二十二段的散文中,除過前兩段的引入,接下來是按星期排列的七段,簡短的過渡之后,后面十二段完全按照一到十二月的順序安排。每一個月都有一個主題,從一月寒風中的冥想到十二月冰霜中的登高。“棲息在本地的自然環境中,就是要去感受那些在本地表現得特別明顯的周期性的普遍現象季節、生命的巨大再生能力、生命支撐、時間與空間的協調一致。”
2.覺悟的瞬間推動體驗的升華 時間的排列不僅僅是為了符合生態周期的客觀性,還是為了賦予體驗以歷史感,歷史的意義往往在一個有特定的時刻,這個時刻的體驗可以穿越時間,成為生態意識的形象與代
號,我們可以稱之為“覺悟的瞬間”。縱觀環境倫理的幾個代表人物,法國的史懷哲“敬畏生命”是在穿越非洲的河流時發現與動物的關系;利奧波德在射殺一只郊
狼后發覺到要“像山那樣思考”;而羅爾斯頓在華盛頓縣的一個星期天偶遇一批鵪鶉,“這些緊挨著的十幾只鵪鶉的眼光同時與我的眼光相遇!我一下子感到,我們之間的這種對視似乎觸及了生命的本質”。
“天才一般都回憶起自己的孩提時代中有一段時間里,自然界讓他們產生一種強烈的共鳴,使他們產生自己與自然過程有一種深刻的聯系的感覺。”
三、生態體驗的審美意蘊
羅爾斯頓總是將對生命存在的體悟融會到自然山水、四季更迭以及植物動物的文化象征中,用自然生態的生命構形襯托人的生命活動,用生命體驗升華自然的生命精神。他的生態體驗是在審美體驗引導下而發生,體驗過程也是一種審美活動。
1.山水情懷——生態審美的主體之維
空間提供情景,時間展開情節,由時空架構的體驗中,人對自然的情感得以生成。這種情感可稱之為山水情懷。作為主體特征的山水情懷,可以是在面對秀美山川中生成,更能體現其主體屬性的則是面對單一景觀時的沉思。《在前寒武紀接觸前的沉思》(第12章,1971年發表)就是一個沉思,“山上巖石無所不在,這一定就是為什么登山者多傾向于信宗教的原因”。究竟產生出怎樣的結論呢?(1)“我”是這塊巖石有感覺的后代;(2)直覺促使我贊美巖石,“思想的精嚴只不過使這直覺更豐富了”(3)巖石以一種隱秘的語言講述著“我”的起源;(4)要是“我”能聽到這令人肅然起敬的老祖先說話該多好!
值得一提的是,在羅爾斯頓沉思的同時,一位尋找酗酒者的“警長”打斷了他的思路,這非但沒有減弱他沉思的意義,反而豐富了沉思的內涵。通觀整個《哲學走向荒野》,這種體驗過程偶然插入的情節頻繁發生,
當然大部分主角是動物和植物,這使得體驗的場所感更明顯。可以說,羅爾斯頓的生態體驗展示的是既有情景,又有情節,因而飽含情感的天人相合境界。
羅爾斯頓的山水情懷可以從幼時的經歷追溯,也可以在求學的過程中體現。20世紀50年代中葉,羅爾斯頓在戴維森大學學習物理學,這是獲得知識并掌握力量的學科。在此期間有兩個春假的野外考察,羅爾斯頓發現了“物理學的問題所在:它研究的都是沒有生命的東西”。就這樣羅爾斯頓“在星空中迷失了,在力學的世界中迷失了”。為了走出迷誤,他來到弗吉尼亞的聯合神學院,接下來是將近十年的牧師生涯;與此同時在東田納西州立大學旁聽生物學課。這些經歷的最終成就是洛爾斯頓在科羅拉多州立大學開設環境倫理學。
2.天地大美——生態審美的客體之維
《哲學走向荒野》序言中描述自然景觀對自己的印象時,羅爾斯頓寫道:“在一個隱蔽的林間空地上偶然發現一株孿生朱蘭花,便不禁大聲叫起來‘真是太美啦!”
特迪·羅斯福在大峽谷前曾感慨:“讓我們照現在的樣子把它保留下去吧。我們不可能將它改造得更好。歲月造就了它的美,人類只會給它染上污點。”
“我們到荒野去與自然遭遇時,不是要對自然采取什么行動,而是要對它進行沉思;是讓自己納入到自然的秩序中,而不是將自然納入我們的秩序。”從這些體驗中,我們感覺到自然的廣大,意識到自己在自然中的位置,也產生了與自然的認同。
“藝術家是以藝術的方式執行了生物體中原先就編好了的程序,而這一程序在自然那里由于環境的限制沒能完全準確地執行……藝術家創造出的一事物的藝術形象,不是忠實于該事物的歷史,而是忠實于它的詩;而一事物的歷史是由它的詩指導的。”
《白頭翁花》(第15章,1979年發表)。“開花為進化過程加上了一種藝術的輝煌……彰顯了生命進化是如何朝向一種生動的美。”“對于真正會欣賞花的人,花能為他們暗示出伊甸園。地球就是一個天然大花園。”“我們不能過于沉迷于人為的文化,而應在春分時好好感受這一天帶給我們的春的希望,為白天變得比黑夜長、生命多過死亡而喜悅。”作為走向荒野的哲學家,羅爾斯頓經歷了物理學——神學——生物學的思維轉換,從早期被原子與星云浩瀚所淹沒的物理系學子,到發現生物世界意義的哲學開拓者,羅爾斯頓知識風格的轉變是文化轉變的縮影——物理學曾經給人以真理的印象,但“忽略了野性”。“如果僅有秩序,就不會有多少歷史,就只會有普遍規律的不斷重復,而沒有多少歷史性的成就。”
四、體驗的哲理升華——以美啟真
科學研究是否涉及人類情感,生態科學怎樣處理實證與規范的矛盾?羅爾斯頓在《哲學走向荒野》中對感情在科學中的作用做出了不同于主流哲學的闡發。
“人們很少注意到純科學與自然主義的消遣之間的聯系,但這不過說明現代科學已在何種程度上向經濟學家出賣了自己的靈魂。自然科學像音樂和美術一樣,是一種有內在價值的活動,但現在的科學家覺得很難這樣說,而是獨出心裁地用一些功利主義的托詞來說明自己工作的意義。他們這樣做是低估了自己的研究。”
“科學的價值不會使我們低估自然的價值,因為正是科學告訴了我們:自然中有著十分吸引人的復雜性。”
“在我們與自然的遭遇中既有認知,也有強烈的感情。這樣,我們就需要有情感生態學。”針對“生態學不是訴諸情感的,而是科學的”觀點,羅爾斯頓認為“這些情感依然存在,只是有了一種帶有更多算計的形式”。
既然科學是可以帶有感情的,那么生態科學揭示的規律就會喚起人們自覺遵循生態規律的感情,這里的“是”與“應當”實現了合理的轉換,那種不能從事實推出規范的現代哲學的邏輯就被推翻了,顛覆這種邏輯的基本手段就是“體驗”——“有經驗的荒野旅行者
會發現,在‘是與‘應該之間標出的‘不許穿越的禁令無非是一種文化的產物。”
五、生態體驗的倫理歸宿——自然價值
跨過“是”與“應當”這道文化所設定的檻,順應自然便自然而然地成為文化的價值,自然是如此這般,也就應該如此這般,要讓自然不是如此這般,就是“不應該”,通過這種轉變,羅爾斯頓在生態體驗的引導下完成了對自然價值的論證,一個將自然視為像人一樣值得尊重的環境倫理理論就這樣形成了。
自然具有本源價值,是人類之根,人之價值評價行為,是自然演化的成就。若忽視自然的本源而突出人在價值評價中的作用,就是把一種體驗享樂的能力視為有價值,而把產生這種能力的過程價值貶低“這無異于把一種派生物當作唯一重要的東西”。
將人類的價值評價從人類生活擴展到荒野,是當代環境保護必要的理論前提,但人類已有的文化傳統卻在阻礙這種理論前提的確立。對此,羅爾斯頓敏銳地指出:“未來的史學家會發現,20世紀的一個奇特之處是人類知識廣博而價值判斷卻很狹隘。人類對于世界從來沒能像我們現在這樣,知道得這么多而又評價得這么少,無怪乎我們會面臨一場生態危機”,“因為我們錯讀了我們的生命支撐系統,我們變得不適應這個世界”。
參考文獻:
[1] [美]霍爾姆斯·羅爾斯頓.哲學走向荒野[M].劉耳,葉平譯.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文中有關該小說引文均
出自此書,不再另注)
作 者:呂軍利,西北農林科技大學思政部副教授,主要從事生態文學研究。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