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與柳宗元是唐宋八大家的代表人物,文章膾炙人口。即便不從管理思想史研究出發,他們的文章也在無形中影響著當時與后來的社會管理。來自中唐文壇的管理論述,不但豐富了中國古代管理思想的內容,而且也影響到管理思想史的發展走向。
自從漢代獨尊儒術后,儒家的管理思想就在歷史上占據了主導地位。其理論體系和內容框架,在漢代已經以經學的方式定型。后代的發展演變,主要以解經方式展開。到了唐代,人們更為關注的是如何在現實中推進儒學在國家與社會上的運用。而魏晉以來的清談玄學和外來佛教的廣泛流傳,對儒學的主導地位形成了一定的挑戰。儒學除了繼續解經外,還需要對其核心理念進行重新詮釋,并賦予其更為細密的學理說明以及更為可行的實踐方法。韓愈提出的道統說和李翱提出的復性說,實際上就是要再塑儒學的價值理念,把“內圣外王”的儒學思想從實踐操作的角度理論化。道統為外王設計出新的治理結構,復性為內圣提供了新的修煉路徑。《大學》和《中庸》在儒學中的核心地位,由此開始奠定。這對儒學管理思想的影響是巨大的,它不僅僅是儒學的哲學化,而且更重要的是儒學的實踐化。所以,盡管道統不是為管理而提出,卻成為管理原理中的原理。正如近代西方韋伯的理論本來不屬于管理學,但后來的管理學卻離不了韋伯思想那樣,道統說為士大夫在政治體系中進行了定位,復性說為養成士大夫人格提出了學術化路徑。韓愈與李翱并不屬意于管理,卻影響了儒家管理思想的發展方向。
韓柳倡導古文運動,強調“文以載道”,所以,他們的文學實際上是應用文學,從此,純文學在中國失去了意義。而紀實、議論、小品、雜說,都成了指點社會、參悟人生的工具。古代的管理思想,也隨之而彌漫在各種文體之中。蘇軾對韓愈的評價是:“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此豈非參天地,關盛衰,浩然而獨存者乎?”(《潮州韓文公廟碑》)韓愈思想對儒家管理思想而言,是從漢代經學到宋代理學的轉折點。
柳宗元與韓愈不一樣,他沒有承擔起儒家管理思想的轉折定位重任,卻發揮出以文論政的智慧光芒。他的各種議論,偏激而又深刻,出人意料而又在情理之中,不是專門論證管理而又處處談論管理。除了前面提到的篇目,柳宗元的各種論、議、辯、狀、說、傳、對、答、箴、戒,乃至墓志碑銘、來往書啟,總會時不時地迸出一段振聾發聵的社會感悟,說上幾句發人深省的管理格言。筆者在翻閱《柳河東集》的過程中,看到柳宗元的種種議論,不由會聯想到當代的種種管理學說。尤其是他的紀實和寓言,似乎總能提出某些超越時空的卓越識見。柳宗元的靈光乍現,往往與現代管理的某種理論相吻合。限于篇幅,本文所提到的僅僅是柳宗元思想火花的吉光片羽,如果深入發掘,僅僅柳宗元的管理智慧一個主題,也足可以寫出長篇大論。不過。柳宗元的管理思想,悟性極高卻不成體系,需要進行梳理歸類。他的管理思想,是古代文學與管理交織的成就典范。
當然,柳宗元的管理思想與當代的管理學說相比,靈動有余而縝密不足,缺乏嚴密的邏輯推理和實證檢驗,所以,我們不能看到柳宗元提出了某種想法,就斷言某某理論在中國古已有之,更不能用柳宗元的例證貶低當今管理學的學術成就。柳宗元畢竟是文人,是失意官員,而不是管理學家,構建管理學理論體系和提出管理學觀點的任務并非他能承擔。但是,通過對柳宗元管理思想的探究,我們可以思考另一個相關問題:當今的企業家和經理人,讀管理學專著的不多,讀管理學論文的更少,但翻閱史書的卻大有人在,他們為何不讀管理學論文而寧愿讀歷史?
筆者認為,認知社會的方法就其本質來說是歷史的,而認知自然的方法就其本質來說是實驗的(科學的)。歷史方法與實驗方法的本質是相通的。當今的管理學研究,在實證主義的支配下,大量管理學論文采用數據化、模型化方法建構理論,試圖以類似于自然科學的方式提高論文的科學性。然而,這種量化游戲,極難取得類似實驗室的可控條件,更難取得完全客觀的可重復性,所以,對現實的指導作用相當可疑。企業家放棄對這種論文的閱讀而轉身從史書中尋求智慧,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歷史方法對實驗方法的反彈。而德魯克等人能夠受到企業界的歡迎,在某種意義上正是德魯克等人的論著采用的是非實證歷史方法。從柳宗元的管理思想探究中,我們無需過分拔高柳宗元的理論價值。況且他那種智慧言說,難免浮光掠影,加之缺乏驗證,有些地方還會陷入謬誤而不自知。但我們起碼可以由此而思考一個問題:在管理思想的發展中,是不是歷史方法比實驗方法更切合認識社會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