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東藝術與技術

一個一輩子熱愛繪畫的朋友，退休定居美國，在另一個不同范疇的繪畫氛圍里孜孜不倦地討論中國畫。他涉獵大量西畫，并有意借鑒，但他用水質顏料，畫在宣紙這種基材上，就沒有模糊西畫與中國畫的界限。要說國畫與西畫還有什么區別，那就是工具略有不同，表現內容所反映的文化特質不同。此外，討論藝術規律幾乎不必有區分。

忽一日他問我：藝術和技藝（手藝）的區別在哪？他所說的藝術，實際是指繪畫手段，我以為與技藝或手藝是等同的，把這個概念表述為藝術，是文人對手藝的拔高。畫家在漢代以前稱畫工，與木工、瓦工一樣。建筑也是藝術，除了設計，幾乎每一個角落都是瓦工、木工的手藝壘砌起來的，繪畫也一樣，離不開高妙的手藝。

藝術，英文語源大義為技巧。指憑借技巧、意愿、想象力、經驗等綜合人為因素的融合與平衡，以創作隱含美學的器物、環境、影像、動作或聲音的表達模式，且指和他人分享美的或有深意的情感與意識……我們詞典上對藝術的解釋是：用形象來反映現實但比現實有典型性的社會意識形態，包括文學、繪畫、建筑、音樂、舞蹈、戲劇、電影、曲藝等。這樣解釋就比技藝、手藝高大上多了，但過去作坊手藝人干的玉雕、紫砂，現在熱起來都稱為藝術了，可內涵并沒有改變。可能上述八大藝術門類，都有從民間技藝登上藝術殿堂的歷程。似乎我們對藝術的整個認知都有拔高之虞。

有人說我，認為“藝術是文人對手藝的拔高”是典型的傲慢與偏見。他說：“不能因為漫山遍野冒用藝術之名的必朽、速朽之作而否認不朽杰作的存在！這是斷然將庸才與天才等量齊觀的看法。手藝自然有手藝的用途，但是絕對代替不了藝術的作用，尤其是杰出的藝術！”他的藝術概念顯然是比手藝高一層的漢語語境。這里道出了問題所在，是否只要貼上了藝術的標簽，就可以忽略技術？多數搞藝術的人都以創造偉大的作品為己任，以為藝術這個行當就是創造，可以不守陳規，藐視一切。這才是當今藝術創作領域的“傲慢與偏見”。

就一件物品的制造難度而言，衛星、導彈的生產是藝術還是手藝？顯然是偉大艱巨的手藝，更是藝術，只不過藝術品的功能是供欣賞的，能流傳后世，工業品的功能是供即時消耗的。現在有人珍藏前代消失的工業品，其也不乏藝術性，但沒有人把制造這個被收藏工業品的行當認為是藝術。畫畫者卻可以比照前代流傳作品的地位定義自己，儼然進入這個行當，從事的就是流傳萬世的偉業。

藝術與工業生產只是不同門類，傳世藝術品的光芒把藝術這個行當虛幻成圣殿，有人以為一踏進去就成了神。可以證明其它藝術種類都離不開精湛的技術：文學需字詞句章的錘煉;音樂、舞蹈的節奏得自熟練和流暢;戲劇、曲藝臺上一刻鐘，臺下十年功。就繪畫而言，因為其形象與色彩比其它藝術門類更直觀，欣賞標準更寬泛，所以創作可以更隨意，但若把這種藝術本身的特性視為不需要基本的手藝，那么畫出的一定是假藝術之名的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