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花饃

冉玉杰

面花俗稱花饃，也稱禮饃、谷卷、餛飩、高饃盤等，這些稱謂，也分別從不同側面說明了面花的成分、形狀和用途。面花在關中地區(qū)能夠流行，有其獨特的文化背景，應該說它是八百里秦川典型的農耕文明遺俗。

今年春節(jié)期間，我來到大荔感受面花背后豐富的文化內涵。大荔位于渭河平原北部，地勢平坦、土地肥沃，以前叫同州，又稱東府，長期以來是關中東部的經濟、文化中心，傳統文化底蘊深厚。農耕時代出于對自然的敬畏和生產生活的需要，逐漸形成了許多民間節(jié)日，在這些節(jié)慶中，最初的祭祀用品都是殺牛宰羊，隨著文明程度的不斷推進，加之小麥與關中地區(qū)人們日常生活廣泛而密切的聯系，用面塑的動物取而代之作為祭祀用品，也就自然而然演化出來。

在女媧“摶土造人”的傳說中，我們也依稀能夠看到花饃的影子。相傳女媧從黃土高原醒來后，走到黃河邊去洗臉。黃河水映照出了她孤寂的身影，她便想能有一個和自己一樣的人多好！于是順手抓起一把黃土。摻上黃河水摶了一塊黃泥，照著自己的影子揉捏了一個小泥人，一放下地，這個小精靈便動了起來。后來伏羲又來給這些小生靈生出陰陽，分為男女。現在的面花中有專門結婚時送的禮品“娃女”，通過貼花的不同以作為性別的區(qū)分，象征力量的龍、虎、獅代表男性，而鳳凰、牡丹、石榴則代表女性，也從側面印證了傳說中折射出的社會心理需求。在關中的習俗中，如果年輕夫婦希望要孩子，也會在春節(jié)期間去廟里請一只面塑老虎回去，如果在這一年能夠得子，便會在來年“二月二”送一對老虎到廟里還愿。這樣送一對、拿一只，老虎經過在菩薩面前的集聚和流轉，帶給更多人新的希望和祝福，成為人類生息繁衍過程中的重要精神寄托。

面花也經常作為走親戚互贈的禮物亮相，生日壽慶、紅白喜事都要用面花，它既是禮品，又是食物，既用于“行門戶”之禮節(jié)，又顯示婦女的心智手藝。無論在家中的堂屋里，還是在廟宇的神龕前，都會常年供奉著面花，作為祈福、敬神的禮物。有多少個對面花的需求，就有多少個面花的種類。在臨近“二月二”龍?zhí)ь^的日子，供奉藥王孫思邈要用到的“葫蘆”，祈求小孩健康成長的“老虎”，成了最受歡迎的花饃，加上今年是農歷馬年，寓意馬到成功的奔馬也成了必備之物。

面花以小麥面為原料，與蒸饅頭不同的地方在于，其前期制作的工藝更復雜，后期裝飾的過程更精彩，制作工具簡單而多樣，剪刀所到之處，各種形狀瞬間即成，木梳、湯瓢、牙簽、礦泉水瓶蓋經過巧手的運用，都成為壓花的重要工具。所用的材料也是取之自然，都是農家最易得的，剪一片紅棗便可做成老虎的舌頭，兩顆黑豆一點就成了一雙眼睛，紅豆嵌入面條里面便成了花蕊……一切造型，出之自然。裝飾則展示了關中民間藝術的多樣性，無論“老虎”還是“駿馬”，身上都會插上各種裝飾用的面花，這些花兒精致小巧，色彩艷麗，用一根牙簽即可裝于動物身體之上，最后再栽上各色彩旗，一個花枝招展、威風凜凜的老虎或奮蹄馳騁的駿馬便活靈活現地呈現在我們眼前。從中可見，繪畫、剪紙、刺繡等多種藝術形式在民間藝人手里的綜合運用和發(fā)揮。

一床大紅的棉被覆蓋著漂亮的小花兒，讓它在溫暖的炕上慢慢生長。整個過程我仿佛感到面花的生命，從一根牙簽的輕輕一壓，到一只瓶蓋的一扣成型，農婦們對面花認真的態(tài)度通過指尖傳遞出來，而蒸汽的熱情會最后讓它們驕傲地綻放。

相傳孫思邈曾經行醫(yī)至大荔阿壽村，為了紀念藥王的醫(yī)德醫(yī)術，每年“二月二”阿壽村都有祭藥王的習俗，民間面花藝人別出心裁，捏出了一組藥王廟的建筑群。有廟殿、牌樓、旗桿、戲樓、山門、藥王洞等等，因為體積較大，所以由各家分別捏制，一起組裝，在廟會上組合成一體。我分別在村莊北頭和東頭見到了藥王廟的制作。

一座面捏的廟宇其實是一個大的工程，婦女們圍坐在炕上，一邊聊著天，一邊開始了牌樓的制作。牌樓一般用竹篾作骨架，為了更堅固耐用，現在已經改為金屬焊接。她們做的牌樓為四柱、三間、三樓的形制，將發(fā)好的面成型貼于檐上，用剪刀修出檐口的形狀，四柱用面條纏繞，狀如盤龍，前后兩面粘上裝飾性的圖案，便可放入蒸鍋。

時近中午，送面花的人們陸續(xù)走來。有的提著籃子，有的捧在手上，有的端在盤里，裝著精心制作的面花朝著一個方向——藥王廟。藥王廟里熱鬧非凡，許多爺爺奶奶帶著孫子、端著“老虎”前來還愿。婦女們會圍著各種面花仔細觀看，品頭論足，互相切磋制作工藝。而外地來的游客們往往被這精美的面花所驚艷，伴隨著嘖嘖的贊嘆，不停地用相機、手機留下面花的精彩。

在阿壽村跟蹤拍攝了四天，從對面花的觀察深深感受到關中地區(qū)傳統文化的生命力。面花的制作是一種集體活動，參與制作的過程其實就是一種社會交往，左鄰右舍共同合作，雖然是拉著家常，但傳承的是幾千年來的民族精神；對藥王的敬奉不但反映出老百姓健康平安的質樸愿望，也折射出尊重傳統，懂得感恩的美好品格；而制作過程的精益求精，也恰恰是這個浮躁年代需要找回的平靜與安詳……

責任編輯/李紅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