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馬過夜郎三章

封期任

夜郎神游

行走在線裝書里，時光碎片上橫七豎八的蝌蚪文，低聲淺吟，訴說著一個王朝的興盛與衰敗。在那些肢解的情節中，我看見一顆星星，總是在那些先民的頭上閃耀著煌煌之光。宛如狩獵的利刃，刺穿歲月的皮膚，釋放一縷苞谷燒的香醇。我也看見一些敗落的花瓣，繞著流水，攜著歲月的滄桑，從焦脆的樹根下流淌，撫養著奇山秀水，和我的村莊，我的魂魄。

每一寸山水喂養的魂靈，傲然。特立。獨行。他們在兀立的峰巔敞開胸懷，擁抱每一座山峰的蓊翳，擁抱每一條河流的干涸。他們的人生，像連綿起伏的山川，盤旋在崇山峻嶺之間。他們的生命，如旋轉的佛陀，在幽幽的蒼穹，播撒靈性的符帖。

難怪，那些沮喪的木棉，那些神傷的山鷹，那些黯然的花草，瞬間直起了腰身。它們披上玄幻的霓裳，宛如五色旗幡，在招引著夜郎人游蕩的幽魂回歸故里。一個聲音，山壑中斜出——

夜郎之地，美目盼兮！

夜郎高天，回眸壯魂！

夜郎行吟

打馬過高原，人在高處，云在低處。起伏的山，腳下行走。歡騰的水，清澈而純凈，蕩滴蒙塵的神龕。離家出走的靈魂，在這里找到了棲息的樹。皈依的云彩，趕著牛羊，在云天上奔跑。那些脆響的蹄聲，把上古的豎琴撥弄。繚繞的炊煙，翻過山梁，把山外的時光魅惑。命運，這只思想的雀鳥，銜來靈山的神旨，拯救黑夜中丟失的夢。

一碗包谷燒，一段火紅的記憶。愜意的笑容，彌漫在活性的酒分子里。落寞，惆悵，沮喪，在彌漫中消隱。隨之而來的是太陽賦予的光彩，輝耀我心底的黑暗。在這樣的時候，我可以坦然地說，陽光給予我的一切，我都給了歲月。歲月靜好。我在這靜好的時光中，找到自己過去和現在的位置。

高原上，那些風那些雨那些霧，以及那些奔跑的牛羊，返回春天和童年，枕著那些飄逝的影子，把難以跋涉的道路，留給溫暖的自然。把落寞的時光，交給歲月的風霜。

站在這樣的高度，不難想象，河里的魚兒也把藍天相擁入懷。不難想象，空中的山鷹也把湖水迷戀。不難想象，那些先輩們趕山的手，用輕柔的白將黑色的心情覆蓋。世界的白，以一片雪花的姿態，告慰沉睡中醒來的大地。我，在一串馬蹄聲中陶醉。

再走夜郎

山風，拂過綠草，攜著幾滴朝露在云天上行走。霧靄散盡，一枚紅日脫穎而出，沉寂的山村眉頭舒展。停歇在高枝上的山鷹，縱情高歌，山谷中回蕩。綠樹，紅花，白云，按捺不住心底的歡喜，迎風而舞。打谷場上晨練的阿公阿婆們，如云天上旋轉的陀螺。

炊煙，檐前繚繚。伸出酥軟的手臂，撫摸灰色的巖石，石壁上形態萬千的光影，折射出村莊的典雅與古樸。投進水里的陽光，舀起幾朵水花，以一種獨有的風姿，但問山中神明，可否為朝圣的腳步筑砌了一個拜臺？

舞榭歌臺，路轉峰回。云下，一根羊鞭揮舞，劃出了天空的深蘊與湛藍。山坡上笛聲悠悠，遠道而來的腳步與一只山鷹，以孤獨的名義探尋僧侶成仙成道的秘訣，莫不是對天地的敬畏與遵從。

此刻，若如登上一座山峰望遠，便有一覽眾山小的一腔豪氣，在綿延不絕的山川中升起，彰顯出生命獨有的光華。于是，過往中的磕磕碰碰，逆旅中落寞，惆悵，也如碎屑，紛紛落下了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