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竹安徽宣城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有詩集《九十年代實驗室》、散文詩集《深夜的耳朵》、散文詩理論集《建構與超越》等。曾獲中國當代優秀散文詩作品集獎、安徽社科文藝出版獎等。
一個在風中獨白的人沒有出息
一陣風可以把一個人拉得很長,人生提速。
男人的品格,女人的情懷,在一陣風中。
吹過來了,吹過來了,鋪天蓋地!見證眾多的事物,被揉碎的山河。
一滴水被吹成一座大海。
一條路被吹成無數條路。
一陣風帶著沒完沒了的雄辯,呼嘯而至,逼得全世界人民從內部走出來,貓著腰,穿著還魂衫,帶著心靈的十萬倍喜悅。
一陣風,又一陣風——房地產。招商引資。送子女出國上學。服飾發型。中產階級趣味。緊俏物品。民辦實業。公務員加薪。……吹過來了,吹過來了,鋪天蓋地!
一個時代鼓蕩起來了,張開翅翼,不容回首,不容錯過。
返鄉已成幻夢。
一陣風將我送到道路的中途。
一個時代安裝了陀螺,雷厲風行。
一個在風中獨白的人沒有出息。風中總會有一扇門又一扇門窗打開,迎接你!
門窗內,又有另一陣風。
落 葉
在深秋。一棵樹脫下了一件又一件衣裳,身子單薄。
一棵樹低下頭,捂著傷口,沒有喊痛。
暴疾的秋風中,一千棵樹像啞巴一樣呱呱呱亂叫,或在夜半磨牙,仿佛時間的妖怪一起竄了出來。
一棵樹的葉子各落各的,各懷各的心事,風卻是一位召集人,讓飄落變成集體行動。我也想加入這支龐大的隊伍,妻子卻奚落起來:“你青綠過嗎?”
一枚落葉里住著一位魔鬼。不然,你為啥譏笑我像一枚落葉飄著,沒有定向,沒有風骨。可是你知道嗎?這枚落葉本無它的枝頭——它的城堡又在哪里?
誰能譏笑命運?一只蝴蝶混入飄落的隊伍中,像一枚彩色的落葉:她偏偏將自己說成天堂的使者。
“跳這樣的舞,值嗎?”一枚落葉盯著另一枚落葉,相互取暖,最終蓋著大地的同一個印戳,不再孤獨。
宛溪河畔,收廢紙的人晃蕩著,他看見半空中的一枚落葉在秋風中回旋,大驚失色。
夾在書頁的那一枚在懷想著它的前世……我的筆端流出了它的灰褐色,我看見了無數魂魄紛紛揚揚。
有人么
山谷里,一個人在路口喊。
——工業化進程加快。
老城區,一個人在窗下喊。
——搬遷戶患上了喜新厭舊的急癥。
公共汽車上,惡漢欺負一個弱女子,眾客竟無人敢上前制止。
——司機驚呼。
一個莽漢闖入插著招牌“危險 勿進”的禁區后,喊了起來。
一位教授寫了一輩子書,終有一位讀者在大森林一樣的文字里,喊了一聲。
有人么?
回答:沒人。
深夜,一個人徘徊于星空之下,禁不住喊了一聲——
有魂么?
一群人其實是一個人
黃昏時分宛溪河畔的一群人正在散開,走向各自的目的地,其實我將他們看作一個人。
他們中有的是一個人的昨天、今天、明天,有的是一個人的背面或晦暗部分,有的是一個人中未被表達的部分或將要出現的部分,有的是一個人故鄉中的人或夢中的人,有的是一個人的天使部分或魔鬼部分,有的是一個人的命運的序幕或結尾,有的是一個人的宛溪河居民部分或流浪漢部分,有的是一個人的上半身或下半身……
第二天早晨,那一群人又來到了宛溪河畔。我依然將他們看作一個人,只不過不是昨天黃昏時看到的那一個人。
河水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