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吃人”

孫獻濤

一

本期《留學》雜志聚焦“創業”。創業不是海龜們的專利，土鱉們也有機會。如果玩得轉，土鱉項目照樣吸引得到大牌國際風投的介入。

南開大學畢業生張一鳴發明了一款“猜你喜歡”的APP《今日頭條》，上線兩年之際，被投資者估值五億美元，由紅杉資本領投，C輪融資一億美元。消息一出，訴者云集，以傳統紙媒為首的“受害者”群起而攻之，手里的武器全都是寒光四射的大刀和長矛—侵犯版權和著作權的事，能不算偷么？

這相當于傳統紙媒自發自覺地為《今日頭條》做了一輪免費廣告，而且還鋪天蓋地。之前或許還有一種養在深閨人未識的神秘感，現在則完全是天下誰人不識君的派頭和氣象。掌門人張一鳴成為各種深度訪談的主角，俯視著山腳下那群嚷嚷著要跟他算總賬的傳統媒體人，一方面態度誠懇地接招應訴，一方面赤裸裸地展示肌肉：“機器學習”這件事，你們即便搞得懂，也很難搞得掂—動輒以“千臺”為量級的服務器添置，完全是資本運營，玩的就是銀子。傳統媒體，你們上月工資發了沒有？

細究起來，《今日頭條》張一鳴的成功之道并不神秘，“猜你喜歡”這門技術也并非他的發明創造，亞馬遜早幾年就已經在其賣書的網店上運用自如了。張一鳴的過人之處，在于他能夠敏銳地捕捉到手機閱讀時代的需求變化，變“人找新聞”的閱讀模式為“讓新聞找人”。碎片化的是時間，完整的是你這個大活人，面對小小的智能手機，每一次不經意的手指劃屏，都暴露出你的好惡傾向和取舍標準，而這正是張一鳴和他的上千臺服務器最擅于捕捉和利用的寶貴資源，猜你喜歡，量身定制，還有比這更值錢的服務嗎？技術本無標準，設備因人而設、為人而備，“吃人”的技術，張一鳴掌握得不錯。最新的消息稱，五億美元的估值，已經遠遠低于《今日頭條》當前的市場價值。傳統媒體們，你們還要不要圍攻？還想不想訴訟？

撇開利益糾葛，某種程度上講，傳統媒體甚至要感謝張一鳴：正是他和他的團隊，讓每一條新聞的重要性都得到了精準的呈獻，這不正是媒體們最想要做到的事情嗎？

二

另一個土鱉在創業之前就很有名氣，羅永浩經過十幾年不間斷的折騰，最終被定位為“說相聲的”。即便他帶領二百人團隊、費時兩年、費錢一億元人民幣發明了錘子手機，他還是被人頑固地稱為“一個發明了一款新手機的說相聲的”。

和張一鳴一樣，羅永浩也是吃透了人性的人，他的每一次演講，都是一次精心策劃的陽謀，每一個爆笑全場的段子和包袱，都不是隨性而為的“現掛”，都經過一遍又一遍的彩排、預演打磨。稍有不同的是，羅永浩是吃透了人性并因此獲得了名聲之后再創業，有點吃老本的感覺；張一鳴則是邊“吃人”邊創業，創業的目標就是“吃人”，以“吃人”為業。張一鳴和羅永浩，看似殊途同歸，其實是差之毫厘，有可能失之千里。羅永浩的錘子手機，光鮮且只光鮮于他的發布會上及發布會后的一周之內，然后就再也無人提及。雖然他一再發聲稱“錘子手機的搜索量成功超越了羅永浩”，但錘子不會說話，沒有附和，甚至沒有反駁，對于錘子的爹爹羅永浩而言，這種境況似乎很可怕。錘子在啃老，羅永浩彪悍了數十年的不需要解釋的人生，這回需要解釋一下為何要把出貨量壓縮得這么低，是否在模仿他之前一再痛批的、為他所不齒的雷軍小米的饑餓營銷模式？此前他智斗方舟子、怒砸西門子積攢下來的特色鮮明、楞角鋒利的人品和人氣，正在被面目模糊的錘子手機消蝕、稀釋、淡化。

做自己擅長的，這或許是創業者需要把持的邊界。羅永浩一直以來都以一個觀察者、批判者、解構者、戲謔者的身份出現，他的力量源自他的語言天賦和表演天才，包括此前老羅英語的創辦，亦是在延續和擴大這一優質的獨家資源。“說相聲的”，其實是對他的超額褒獎和肯定，公眾認為他已經遠遠超越和顛覆了那些傳統藝人層面上的“說相聲的”。兩年前如果他審時度勢順勢而為，瞄準德云社，創辦“德去社”，估計會收獲更多鮮花、掌聲、門票、贊助、風投，他應該早已經一夜暴富，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站在暴富的門外、一年花幾萬塊為妻兒購買二千萬意外事故的保險。對高中肄業生羅永浩而言，手機不單單是一種沾沾自喜的創新概念，手機更是一個高高在上的技術門檻，你可以藐視它，你不可以無視它。最新的蘋果日報劇透，iphone6的藍寶石可彎折前面板，能夠承受包括錘子敲打、高空摔落、美工刀劃拉在內的折磨而不留痕跡，只在1.6噸越野車蹍過時才最終破碎。面對這樣的哥斯拉體量的對手，“說相聲的”羅永浩費盡千辛萬苦融到一億元人民幣風投做出來的錘子手機，不過是一只技術下的鵪鶉蛋。在張一鳴那里“吃人”的技術，到了羅永浩這兒，很可能變成技術的“吃人”。

三

就味道而言，最好吃的還是女人。聚美優品創始人陳歐和張一鳴年紀相仿，他和他的小伙伴畢業于創業圣殿斯坦福大學，屬于海龜中的戰斗龜。最初陳歐的創業路徑也和大多數技術控相仿，瞄準最為時尚、最有錢途的網游領域，開發游戲平臺，天使投資人徐小平給了他十八萬美元。很快錢要花光了，客戶在哪里還沒有著落。茫然四顧之際，新一代帥哥陳歐想到了女人，花費幾天時間迅速開發出一個簡易的網購化妝品平臺，每天推薦一款物超所值的精品，善于耍酷的陳歐親自上陣推薦產品—“我為自己代言”。很快，陳歐發現，網購化妝品才是女人最喜歡的網絡游戲，客戶迅速爆棚，倉庫一再暴倉，資金流量充足，技術不成問題，倉庫、物流成了大問題。

看似傳統的物流問題，需要用尖端的技術支持，如何讓物流跟行進中的手機綁定，這是陳歐需要下大力氣、花大價錢解決的迫切問題。而靠譜的客戶，就是正在你我身邊轉悠和溜達的各種款式的婦女。自命為男神的高富帥陳歐有一天來到李開復老師的創新工場，會不會建議他改名為創舊工場？

說到底創業這件事，跟“新”和“舊”的關系不大。兩年前的夏天我坐在斯坦福大學一個露天運動場邊的看臺上，看著場子里跳躍翻騰的陽光少年，想象著不遠處硅谷正在發生的創業事件，以及早年間在這所大學里發生的著名的監獄實驗，說不上是自省還是自虐，順口改編了兩句俗 語：

世事洞明皆機會，人情練達即創新。

然后拍拍屁股走人，該干嘛干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