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在

曹春雷

當初他和她的結合，是經歷了一番磨難的。她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勸她，孩呀，他爹是癱子，他娘是瘋子，你跟著他，不是自己把自己推進火坑嗎？她爹更是鐵青著臉：你敢跟著他，我就打斷你的腿！一向孝順的她，這次卻異常決絕與果斷，她跟定了他。

沒有祝福，沒有婚紗，沒有迎親的車隊，沒有酒宴，只有一串噼噼啪啪的鞭炮，向小鎮人宣告了她已成為他的媳婦。

婚后的日子注定充滿艱辛。他在小鎮的廠里上班，每天早出晚歸。她獨自在家照顧癱瘓的公爹，還有時常打打砸砸的瘋婆婆。他常常心疼地捧著她消瘦的臉說，你受苦了。她就寬慰他，會好起來的，日子一定會好起來的。

在婆婆清醒的時候，為補貼家用，她騎著三輪車去附近收破爛。總是急匆匆地去，急匆匆地回。小鎮的人們，常常會看見一個清秀的年輕女子，吃力地蹬著自行車，在居民區轉悠，一邊吆喝：有廢品賣嗎，有廢品賣嗎……

后來，他的廠倒閉了。兩個人開始一起收破爛，三輪車換成了二手的三輪燃油助力車；再后來，三輪助力車換成了四輪農用車；不久，在家附近，倆人開了個廢品收購站。

生意的興隆，引來了當地一批地痞流氓，索要地皮費。他不給，于是一伙人圍攻他。憤怒中，他用一根廢鋼管，穿透了一個人的胸，致其重傷。因防衛過當，他被判入獄。

在獄中8年的日子里，他為她獨自擔起家庭的重擔而深深愧疚。但她每次來看他都是笑著的，告訴他家里都好，爹飯量越來越大了，娘也能幫著做點家務了，家中的母羊又產羊羔了。她讓他放心，要好好改造，家里的農用車還等著他去開呢。

因表現好，他獲減刑，提前出獄。兩個人重操收廢品舊業，生意又紅火起來。

但有時候，命運是喜歡折磨人的。身體一向健康的他，突患重病。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望著周圍令人窒息的白，他感到深深的絕望，盡管在他面前，她始終是輕松地笑著的。但從她紅腫的眼睛里，從醫生凝重的表情里，他看到自己遺傳了父親的癱瘓、永遠不能站起來的未來。

自己癱就癱了，可她守著兩個癱子和一個瘋子，怎么生活啊，想到這里，他痛徹心扉。他開始拒絕治療，趕她走，說要和她離婚。她指著他的鼻尖，罵他是懦夫，罵他沒有勇氣活著。罵過之后，她哽咽著說，我要你好好活著，只要你活著，家就還在，沒有你，我就沒有家了。

冷酷的命運之神，終究也有被感動的時候。后來，醫生說他的病出現了奇跡，癥狀明顯減輕，隨著治療的進展，終有一天能夠站起來。她聽后，喜極而泣。

我講的這個故事是我鄰居兩口子的事。如今，每天下午我下班回家時，只要天氣好，都可以看到她攙著他，在小區的公園里散步。她告訴我說，再過幾天他就能完全康復了，說這話時一臉幸福。

“你在，家就在”，這種無怨無悔的愛支撐著她，穿越歲月的陰霾，直至迎來生命中燦爛的陽光。對她來說，他是她的家，對他來說，她卻是他的世界—她在，希望就在，美好的未來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