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之過？

萬波

面對鏡頭，60歲的劉步文滿腹委屈。

1998年，家住邵陽的他在縣城拍下了一塊土地建房。為了能夠早日拿到房產證，劉步文從2000年底開始一直在辦理，可是直到現在，他卻一直沒有能辦到土地登記證。

“等了十多年，跑了十多年，什么事情都沒管，也沒做?！眲⒉轿母嬖V記者，在這漫長的辦證征程中，看著周圍鄰居們的證件都早已辦好，他的心里非常著急，他甚至堅定地認為這是隆回縣國土局在故意“卡”他。

記者在劉步文的一堆證件中發現了一張收款通知單，上面寫道：“財務請收桃花新村菜市場劉步文土地登記發證工本費45元整，特此通知。地籍股。2000年11月22日。” 工本費往往是發證的最后一步產生的費用，13年前的工本費通知單，可以證明劉步文當時確實是證照齊全的，也意味著這棟樓是合法合規的。但為什么直到十三年后的現在，劉步文還是沒有拿到他的土地證？這到底是誰的問題？

1月17日，《經視問政》的節目錄制現場，這樣一個問題被拋到了湖南省國土資源廳黨組書記、廳長方先知的面前。

“十幾年了，我的證怎么就是辦不下來？我缺了個什么手續？廳長，您給我們老百姓做個主?！?/p>

“首先，我對我們國土資源系統出現這樣的問題，表示歉意；這類事情如果還有的話，公開作出檢查。第二，對電視上面，媒體采訪到的這種窗口工作人員，在上班時間紀律散漫，接手機，不顧管理相對人公務的活動，表示十分痛恨。今天是禮拜五，禮拜一我會責成我們的邵陽市國土資源局，派人查處，在下一個禮拜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第三，我要向您報告的一個事情，根據我掌握的情況，全省農村土地發了1200多萬宅基地的證件，農村土地發了500多萬的證件，我還沒有碰到過這樣的個案，我也沒有接到過您給我的舉報電話。因為我們有一個12336的公開的舉報電話，我們希望通過這樣一個舉報電話，全省人民都向我舉報，舉報有獎！”

未辦證主因：少批多占

1月20-21日，省國土資源廳信訪處、紀檢監察室會同邵陽市國土資源局組成聯合調查組，通過詢問當事人、現場勘測、查詢相關檔案、調取通訊記錄、邀請隆回縣電視臺全程攝像等方式，對劉步文反映的“13年未辦好證的問題”進行了實地調查，摸清了基本事實。

1月23日，方先知主持召開專題會議，聽取調查組和有關單位情況匯報，研究了處理意見。湖南衛視和《經視問政》節目的媒體記者應邀參加。隨后，邵陽市國土資源局、隆回縣國土資源局黨組認真研究，多次與劉步文協商解決辦證問題，并于1月26日落實了劉步文事件中相關責任人員的處分。

事件真相由此得到還原。

1998年5月13日，劉步文通過隆回縣城東路擴改指揮部拍賣取得了位于該縣桃洪鎮桃花新村一宗國有住宅用地，與原隆回縣國土管理局簽訂了《國有土地使用權出讓合同》，出讓合同約定出讓土地面積為110平方米，成交價格為每平方米963.64元，出讓金為10.6萬元。隆回縣原國土管理局于1998年7月2日為其頒發了《建設用地批準書》，批準面積為110平方米。1999年底劉步文在沒有辦好國有土地使用證的情況下建成4層住宅。

2000年，隆回縣政府組織對縣城桃洪鎮城區的國有土地使用證進行清理換證。在受理劉步文的登記申請后，隆回縣國土局工作人員經現場測量，發現劉步文的房屋以一樓墻基為界測量超占2.14平方米，以二樓墻體為界測量超占22.54平方米；但劉步文認為沒有超面積。隨后，該局工作人員再次到現場測量，再次確認其超面積，并把測量草圖交給劉步文；但劉步文仍然堅持沒有超面積，要求辦證，縣局沒有同意。

針對劉步文在《經視問政》節目中說隆回縣國土資源局“從來沒說過我超過了面積”的情況，經查證隆回縣國土資源局工作人員，從劉步文開始申請辦證就已經向其告知；并且劉步文本人提供的辦證資料上也顯示，以一樓墻基為界超占2.14平方米，以二樓墻體為界超占22.54平方米。1月20日晚上，經技術資質單位精確測量和計算，劉步文建房二樓以墻體為界占地133.7平方米，超占面積23.7平方米。

處罰后辦證，劉步文拒不接受

湖南省國土資源廳1月23日研究決定，依法依規處理劉步文非法占用土地問題。

根據土地管理法第76條規定，超過批準的數量占用土地，多占的土地以非法占用土地論處；根據國務院《關于深化改革嚴格土地管理的決定》（國發[2004]28號）第二十四條規定，確需補辦手續的，依法處罰后從新從高收取土地出讓金及有關規費。

經查實，劉步文建房用地超占面積23.7平方米，按照隆回縣該地段現行基準地價1800元/平方米計算，應補交出讓金42660元。但考慮歷史遺留問題，1月23日，湖南省國土資源廳決定，責成邵陽市國土資源局再次與劉步文進行溝通，爭取協商解決。由劉步文按原出讓地價補交出讓金22838.27元（23.7m2×963.64元/m2），隆回縣國土資源局便為其辦理土地使用證。如果不能達成一致，由縣局按照相關法律法規對少批多占土地的違法行為進行依法查處；如違法當事人不主動履行處罰，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處罰和補繳到位后即辦理土地使用證。

據悉，隆回縣國土資源局分別于1月24日下午和1月26日上午與劉步文通電話（劉均不在家），要求與其見面就土地辦證一事進行協商；但劉步文在電話中堅持認為13年來未辦好證全部都是國土局的責任，要求當面賠禮道歉，免費為其辦理土地使用證和房產證，并賠償其13年來上訪的車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等。最近，該局又派人多次到劉步文家里和社區協調，都沒見得其人。該局將進一步加強與劉步文聯系，盡最大努力做好其協調工作；確實協調不成，將依法立案查處。

違規違紀，但非亂收費

電視節目中，劉步文提出了“交工本費與13年未辦好證”、“工作人員要求交5000元與50000元”、“工作人員上班打電話與回答記者13年前是他辦就辦了”的三點質疑，對此，督查組逐一進行了核實：

關于“交工本費與13年未辦好證”的問題。經查，2000年，隆回縣政府組織對縣城桃洪鎮城區的國有土地使用證進行清理換證，在受理劉步文的登記申請后，隆回縣國土局工作人員胡益湘違反辦證程序，在劉步文申請資料沒有審查的情況下，向其開出了工本費繳費通知單。

關于“工作人員上班打電話和回答記者13年前是他辦就辦了”的問題。經查，2014年1月13日上午，湖南經視記者和劉步文到隆回縣政務中心國土局地籍窗口詢問如何辦證時，隆回縣國土局地籍窗口工作人員范興華（《經視問政》播出的視頻中接聽電話的工作人員）接待了他們，隨后接聽了多次電話。通過調取范興華的手機通話詳單，從9點54分-10點17分共接聽了4個電話，沒有主叫電話（其中桃花坪國土所副所長黃劍豪2次，金石橋國土所蔡順華1次，桃花坪國土所孫曉紅1次，總時長8分57秒）。11點以后又接聽了其妻子一個電話和一個群眾電話，時長共1分3秒。2014年1月13日下午，湖南經視記者和劉步文又來到隆回縣政務中心國土局地籍窗口，因地籍窗口工作人員到桃洪鎮紫陽村現場調查一宗土地登記情況，沒有人在窗口。由國土局規劃股副股長陳都和用地股副股長寧田華一起接待。記者在采訪陳都時，由于他不是負責地籍發證的工作人員，對地籍發證業務不熟悉，隨意說了“13年前是我辦就辦了”。

關于“工作人員要求交5000元與50000元”的問題。經調查組通過對劉步文和涉及辦證的有關人員包括朱蘭芳、張瑞杰、歐陽善純、趙達喜、李文凱、胡益湘的調查，核實劉步文于2000年11月向隆回縣國土資源局地籍股原股長朱蘭芳申請辦證。朱蘭芳要求補交超占面積的土地出讓金，分管副局長張瑞杰告訴劉步文嚴格按照《土地管理法》規定，要處罰并補交出讓金，并沒有像劉步文所說股長要他交5000，副局長要他交50000元。

1月26日，隆回縣國土資源局印發文件，分別對劉步文“13年未辦土地證”事件中的直接責任人范興華、陳都予以行政警告處分。

據悉，隆回縣局已同時在全縣范圍內全面排查辦證遺留問題，擬在摸清底子的基礎上，專門出臺處理辦法，加大查處力度，提高辦事效率。以此為鑒，進一步加強作風建設，強化工作人員教育管理，進一步提升服務意識和服務水平。

湖南省國土資源廳要求，全省國土資源系統要舉一反三，吸取教訓，深入開展“轉作風、解難題、樹形象”的作風建設活動，不斷改進工作作風，嚴格規范自身行為，切實增強服務意識，加強崗位培訓，提升干部隊伍素質。

關于“十三年辦不了證”的思考

農村宅基地管理問題，是土地管理工作最前沿、最基礎性的工作，事關土地開發利用全局，關乎耕地保護紅線，關乎農民切身利益，關乎農村發展穩定大局。

在劉步文13年辦理國有土地使用證過程中，劉本人對自家建房批少用多這一違法用地事實的選擇性忽視，相關工作人員不按程序發放工本費繳費通知單，窗口人員上班時間擅自離崗、隨意接聽電話，業務不相關人員回答群眾和媒體咨詢時因不熟悉業務和具體情況亂作答復引起誤解，以及隆回縣國土資源局主動服務意識不強，對違法用地查處不及時、監管不到位，多方因素共同造成了“13年辦不好一個土地證”的遺憾。

但劉步文不是一個孤立的個體。在960多萬平方公里的國土上，在10多億人口的泱泱大國某個角落，一定還有許多個類似的“劉步文”。“13年辦不好一個土地證”的遺憾是一面鏡子，照見的是長期存在的農村宅基地管理“不好批、不好管、退不出、流不動”的管理之難，是現行土地管理體制中對違法用地尤其是農民建房違法用地“發現難、制止難、查處難、執行難”的國土資源執法體制之痛，是國土資源政策法規宣傳普及的不到位。

在現代民主社會的發展進程中，每一個社會主義公民的合法權益都必須受到法律保護，每一個社會主義公民的眼淚都應該被尊重。在強大的社會輿論面前，沒有誰是絕對的弱者。目前，湖南省《關于規范和改進宅基地管理的若干意見》即將出臺，國土資源執法監察體制機制的完善也已提到政府決策日程，國土資源政策法規的宣傳普及力度在逐年加大。我們樂見這些，也相信劉步文一定會以更加積極的態度和更加平和的心態，積極配合相關部門，依法依規解決好困擾他13年的辦證問題。

相信類似劉步文的遺憾，以后會越來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