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路曦
從蘭州開車出發,沿著河西走廊一路向西,經武威、張掖、酒泉、嘉峪關,直到敦煌。敦煌是一塊迷人而又神奇的地方,作為世界級的歷史文化遺產,聞名天下,且充滿傳奇和滄桑。
莫高窟的開鑿歷史
敦煌歷史悠久,早在秦漢之際,這里居住過烏孫、月支、匈奴等兄弟民族。元鼎二年(公元前ll5年),漢武帝的大軍擊敗匈奴,占領河西走廊,設置了武威、酒泉二郡。元鼎六年,漢朝又在此增設張掖、敦煌二郡,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河西四郡”。敦煌位于河西走廊的最西端,戰略地位重要,所以設立陽關、玉門關兩道關卡,成為通往西域的咽喉要地。
莫高窟位于敦煌市東南25公里處,開鑿在鳴沙山東麓的斷崖上。南北長1500多米,保存至今的大小洞窟有618個,其中存有壁畫和塑像的洞窟有491個,上下排列五層,高低錯落有致,形如蜂房鴿舍,壯觀異常。據史料記載,敦煌的第一個石窟開鑿在前秦建元二年(366年)。一個名叫樂傅的和尚來到這里,見三危山上金光閃爍,好像有千佛照耀,于是認為此地有靈異,便在懸崖高處開鑿了一個石窟,進行禪修。不久,法良禪師又在樂傅石窟旁邊開鑿一窟,進行修行。于是在此開鑿洞窟修行的人多了起來,遂成佛門圣地。莫高窟第423窟西壁下發愿文題為“莫高窟記”,由此我們知道,最早在隋代這里就被稱為莫高窟了。
李正宇先生在《敦煌學導論》中指出,莫高窟佛教經營史如果從西晉素靖題名“仙巖寺”算起的話,它經歷了西晉、前涼、前秦、后涼、西涼、北魏、西魏等21個朝代。自20世紀40年代開始,經張大千、向達、宿白等先生和敦煌文物研究所專家的洞窟編號和斷代工作,我們知道從北涼到晚唐的這段時間,這里競密集開鑿了412個洞窟,已經達到了飽和狀態。所以從五代開始,重修洞窟的數量遠遠高于新開洞窟的數量。
莫高窟石窟的藝術特點,主要表現在建筑、塑像和壁畫三者的有機結合上。
從建筑形制來看,石窟主要有三種形式:第一種形式是禪窟,如莫高窟第268窟。有學者認為,北涼禪窟是莫高窟最早的石窟,它的主窟是一個1米左右寬的過道,在兩側各開了四個小禪室,禪室很小,僅夠一個人在里邊打坐。第二種形式是中心柱窟,如莫高窟第254窟。該形式在北魏、西魏時期最為流行,是印度支提窟(塔廟窟)的借鑒和改造,形制大體為平面長形,前方后圓,后部中央設中心塔柱,由地面上抵窟頂;中心塔柱四面開龕,龕內塑佛,供信眾圍繞禮拜。第三種形式是殿堂窟,如莫高窟第249窟。殿堂窟通常平面為方形,在石窟正面開一個大龕,龕內塑造以主佛為中心的群塑。由于洞窟空間較大,如殿堂一樣,所以稱為殿堂窟;又因窟頂為覆斗頂形,也叫覆斗頂窟。隋唐以后,覆斗頂方形窟出現了“雙層龕”“三壁三龕窟”,甚至出現了木構窟檐(如莫高窟第427窟),即在窟門外側的上部加修了兼有裝飾性和保護性的木構建筑,使外觀和內景得到統一,從而把莫高窟建筑藝術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
從塑像的技法來看,有浮塑、圓塑、貼壁泥塑、模塑。塑像分為兩大類:人體包括佛、菩薩、弟子、力士、飛天、仙道、鬼怪、僧尼、國王、大臣、百姓等,物體包括龍、蛇、獅、象、虎、豹、禽鳥、樹林、花草等。莫高窟幸存圓塑2415身,基本完好的原作1400余身,大者高達33米,小者如手掌大小,色彩豐富,形象生動。
壁畫按內容可分為尊像畫、經變畫、故事畫、佛教吏跡畫、建筑畫、山水畫、供養畫、動物畫、裝飾畫等,分別畫在窟頂、四壁、佛坐及中心塔柱四壁等處,對塑像起補充和烘托作用。壁畫創作延續了十多個朝代,留下了數千幅作品,反映了東西方文化交流的各個方面,成為人類稀有的文化寶藏。這里以音樂為例,據鄭汝中《敦煌壁畫樂舞研究》調查,“僅莫高窟繪有音樂圖像的洞窟就有240個,繪有各種樂伎3520身,有不同類型的樂隊組合490組,出現樂器43種,共繪有各種型制的樂器4549件”。這些壁畫樂舞圖像為研究古代音樂史提供了十分珍貴的依據。
莫高窟藏經洞的發現
明嘉靖三年(1524年),明朝政府封閉嘉峪關,放棄了嘉峪關以外的地區。敦煌一帶盡為吐魯番占領,從此走向衰落。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嘉峪關以西土地漸次收獲。雍正三年(1725年),清廷在敦煌置沙州衛,并移民戍邊,但由于文化傳承的斷裂,再也找不回往日的輝煌。光緒年間,莫高窟前建三個小廟,依地勢高低分別叫上寺、中寺和下寺,上寺、中寺住幾個喇嘛,下寺則住著一個叫王圓祿的道士。王圓祿為湖北麻城人,曾在肅州巡防營中當兵,后出家做了道士。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王圓祿云游來到莫高窟,最初寄住在第342窟內,而以16號窟為香堂。他略通文字,能誦經書,熱心傳道,四鄉作法,遂使香堂的香火越來越旺。
藏經洞發現之后,王道士取了一些佛畫和經卷送給了敦煌知縣汪宗瀚和酒泉道臺廷棟。汪宗瀚、廷棟又將所得部分,轉送給了甘肅學臺葉昌熾、伊犁將軍長庚等人。葉昌熾(1849-1917),江蘇蘇州人,是我國清末民初的著名藏書家、目錄學家和金石學家。1903年冬他得到《索公(勛)紀德碑>《楊公碑》《李太賓造像碑》《李氏再修功德記碑》《大中五年洪辯碑》拓本及敦煌藏經洞出土《水陸道場圖》絹畫與唐人寫《大般涅槃經》四卷。1 904年至酒泉,他從汪宗瀚及王宗海處,又得絹本《水月觀音像》《地藏菩薩像》及寫本《大般若經》等。葉昌熾對所得藏經洞文獻作了考訂、記錄、研究,認識到了其學術價值,因此便向甘肅藩臺衙門建議將這批古物運到省城來保存。但因運費需五六千兩銀子,甘肅藩臺目光短淺沒有采納這項建議,只是讓知縣汪宗瀚“檢點經卷畫像”,“原地保存”。汪宗瀚責令王道士經辦此事,這便為王圓祿監守自盜、外國人巧取豪奪埋下了隱患。
莫高窟文物失竊始末
隨著藏經洞少量文物的輾轉流傳,敦煌發現寶物的消息不脛而走,引來俄、日、法、英、美等帝國主義國家的不少冒險家和盜寶者,中國從而經歷了文化史上最觸目驚心的一場劫難。
最早盜取藏經洞文物的是俄國帕米爾地質考察隊的奧布羅切夫。1905年10月他來到敦煌,僅以少量的俄國商品,就從道士王圓祿手中換取了兩大包經卷。
1907年3月,英籍匈牙利考古學家斯坦因來到敦煌。他雇用“蔣師爺”做翻譯,偽裝成玄奘的信徒,許諾捐助錢物重修寺院,贏得王圓祿的信任。王圓祿秘密把藏經洞里的經卷一包包取出,供斯坦因選擇。最終,斯坦因僅用40塊馬蹄銀(合200兩)賄通王圓祿,騙走經卷、絹畫等文物34箱。
斯坦因把大批中國文物偷運至倫敦,轟動了整個歐洲,這更加刺激了冒險家的貪欲,他們爭先組織“考察隊”前往敦煌。
法國漢學家伯希和當時正在新疆庫車探古,得知莫高窟發現藏經洞的消息,便帶著助手、攝影師于1908年7月趕到敦煌。他熟練的漢語和專業的考古知識迷住了王圓祿。王圓祿答應了伯希和的請求,允許他進入藏經洞挑選。伯希和精通漢文,他用了整整三個星期,翻檢了所有文獻,并拍攝了莫高窟大多數洞窟的塑像和壁畫。最后僅以500兩銀子的代價,騙走了敦煌5000多卷精品文獻。
隨著藏經洞文物被洋人竊取消息的不斷傳出,引起學者的震驚,國人的憤怒。1910年清政府專管全國教育的最高行政機構學部,電令甘肅當局把敦煌遺書全部運至北京保存。王道士得到消息,又私下藏匿了不少遺書。由于政府腐敗,管理混亂,胥吏竊取,高官截留,最后交到京師圖書館的僅有8679卷。還有一些破爛殘頁,經胡鳴盛、許國霖等人整理出1192個卷號。兩者相加,京師圖書館收藏的敦煌遺書不足萬件,還不到出土文獻的五分之一。
即使藏經洞剩余文物被運送到北京,但外國盜寶者依然絡繹不絕奔向敦煌。1911年10月,吉川小一郎和橘瑞超帶領日本大谷探險隊也來到了敦煌。他們不僅拍攝了莫高窟部分洞窟,而且從王道士等人手中騙買500多件經卷和精美唐代彩塑兩尊。
1914年3月,斯坦因第二次來到敦煌。他故伎重演,又用500兩銀子從王道士手中騙買走近600件經卷。斯坦因兩次所得敦煌遺書,大部分收藏在英國倫敦圖書館東方部,標號達到11604件。
1914至1915年,鄂登堡帶領俄國探險隊來到敦煌考察。他們歷時半年,繪制了400多張洞窟的平面圖,記錄了177個洞窟,拍攝了2000多張照片,通過各種手段獲得敦煌大量經卷。更為惡劣的是他們割剝北魏、隋、初唐、盛唐、五代等各時期的壁畫多方,并盜竊一些傷殘塑像,其行為令人發指。據蘇聯漢學家庫茲涅佐夫的估計,連同奧布羅切夫和科茲洛夫獲取的黑水城遺書在內,蘇聯約藏有12000卷。1995年,敦煌研究院李正宇研究員前往俄羅斯考察時,所見編號已達到18943號。
1921年6月,白俄流亡軍官阿連闊夫率殘部500余人,從新疆發遣來到敦煌,被當地官員安置在莫高窟第196、186、445等窟中。他們在洞窟內燒火做飯,打破神像,刀刮壁畫,收集金粉,幾近瘋狂,導致洞窟藝術遭受災難性的破壞。
1924年1月,美國著名的探險家華爾納一行來到敦煌。這時藏經洞的經卷早已瓜分得一千二凈,華爾納便把貪婪的目光鎖定在壁畫的剝離上。為了使陰謀得逞,華爾納給了王道士不少禮物,王道士便同意了他的方案。華爾納用涂有黏著劑的特制膠布,敷于洞窟壁畫的表層,剝離莫高窟第335、321、329、323、320等窟的唐代精品壁畫26塊,合計32000多平方厘米。他在揭取壁畫時采取的方法極其原始、粗暴,沒有什么技術含量,從而導致壁畫受到極大的摧殘。此外,華爾納還以70兩銀子的價錢從王道士處得到了328窟一尊盛唐時期的精美彩塑供養菩薩像,現存哈佛大學福格美術館。
敦煌遺書究竟有多少,歷來缺乏精確數字。據敦煌研究院專家們的估計,自六朝至北宋各種典籍約50000卷,主要分藏于英國、法國、俄國、日本、美國、瑞典、丹麥、韓國、中國等13個國家的30多個機構及不少私人收藏家手中,其中有3/5在國外。
敦煌遺書的內容涉及佛經、道經、摩尼經、官府文牒、賬冊、寺院文書、百姓函啟、借貸契約、詩賦詞曲、小說方志、音樂舞蹈、書法繪畫、歷史地理、天文歷法、醫學算學、陰陽占卜等,應有盡有;文字涉及漢文、粟特文、突厥文、吐蕃文、梵文、回鶻文、于聞文、龜茲文、西夏文、敘利亞文、八思巴蒙古文等多種古民族文字寫本,極為珍貴。可以說,敦煌遺書是世界上迄今為止發現的收藏最豐、涉及面最廣、學術價值無量的文獻瑰寶,是20世紀中國文明四大發現之一,與殷商甲骨文、居延漢簡、大內檔案齊名。
隨著敦煌遺書研究在中國、日本、法國、英國、德國、匈牙利、比利時、挪威、印度等國的展開,敦煌學者,成為“今日世界學術之新潮流也”(陳寅恪);敦煌學,已經成為一門國際性顯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