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愛如水

葉禾

媽媽在一家公司做會計，開發票、報銷、做賬，是我所知的她眾多工作內容里的一小部分。有時為了某項業務，她得騎著自行車從縣城的一頭趕到另一頭。我能夠想象那情景：在炎炎烈日下或者凜冽寒風里，她費勁地騎著那輛載過兒時的我的紅色自行車，穿越大街小巷，一路上留下自行車零件之間摩擦發出的刺耳聲音。

她打電話時聲音總是很大，有時邊在廚房做菜邊大聲嚷嚷，樓下的阿姨都會探出頭來看，誤以為我們家發生了什么事。她和鄰居們聊天，話題之雜令人驚嘆，比如誰家的女兒考進了哪個名牌大學，或是天才少年特魯姆普打臺球又贏了一局，又或者是菜市場的豆腐漲到了幾塊幾。

她很會燒菜，最拿手的有酸菜魚、紅燒蝦、青椒炒墨魚、番茄雞蛋湯，這些都是我的最愛。她還經常到網上搜索并下載食譜，然后按照上面介紹的方法學著燒新菜，說要給我嘗嘗鮮。

她上淘寶，笨拙地移動鼠標，一頁一頁地翻找我這個年紀的女孩適合穿的衣服，念叨著該領取淘金幣了，或是下單的衣服啥時候會到。

她從淘寶上買來幾本考會計證用的參考書，興致勃勃地看了幾天，但聽別人說考證要花很多錢，猶豫一陣后便把書塞到我書柜的角落里，撇撇嘴說暫時不考了，節約點錢買好吃的給快要中考的我補身體。

她喜歡看電視上的體育頻道，看丁俊暉還有小特打臺球，看中國排球隊的姑娘們用力擊球，看NBA，盡管她一直沒有弄懂籃球比賽的規則。她會被央視《感動中國》人物評選活動中的畫面感動得熱淚盈眶，也會看芒果臺的《快樂大本營》那幫主持人在里面傻樂。

她固執地留下了我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到現在用過的所有課本、作業本，已經收集了幾大箱子在家里。她迷信地認為賣掉那些書本，我這讀書人就不會讀書了。

我在樓頂玩雪的時候，她煮好面條，然后用她洪亮的聲音呼喚我趕緊回家去吃。看我快吃完面了，她把手套和小鏟子放到桌上，告訴我待會兒再去玩雪時可以帶上這些。

她經常會花好幾百元錢給我買新衣服，而她今年過年時穿的仍舊是不知哪一年“艾萊依”打折時買的羽絨衣。

她暈車，卻堅持坐三個多小時汽車陪我到杭州考試。我考試落榜，她笑著安慰我，帶我去肯德基陪我吃她從來不吃的漢堡，然后故意大聲地抱怨這所中學錄取條件太嚴苛。來回的車上她都閉著眼睛，臉色極難看。等回到家她緩過勁來，卻開心地說幸虧暈車的不是我。

每個雨夜，她都會來接上完晚自習的我。每次看到撐著雨傘站在街邊橙黃色燈光下她的身影，我都覺得格外溫暖。

每個工作日，她都要幫人家接送小孩。把那小孩帶回家，做飯給他吃，這樣每個星期她能多掙300元。我問她干嗎要把自己弄得這么辛苦，她笑著說這樣就能買更多有營養的東西給我補身子。

……

她是一個世俗的但堅強無比的女人，她似乎能夠處理好所有的問題，然后笑著告訴我其實沒什么。現在我大了，不時看到她的頭頂有白發躥出。最近她讓我幫她拔白頭發，我小心翼翼地拔，生怕弄疼她。那天捏著一根剛拔下的晶瑩的發絲，我突然很害怕——怕她很快就老去，然后離開我。

我不善于表達感情，這么多年來我對她做過的唯一流露過內心感情的事情就是，在她生日那天躲在被窩里用手機發了“生日快樂”給她。

我想用行動讓她感受到我愛她，我努力變得懂事，她在陪我趕考的車上睡著的時候，我讓她把頭靠在我肩膀上，但我知道這遠遠不夠。

現在她40歲，而我還只有16歲。我希望自己快快長大。我想在未來的某一天，讓她辭了辛苦的工作，告訴她我愛她，現在換我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