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輝英與《生生》

林夏

《生生》，1935年在上海出版的文藝月刊。李輝英編輯。

李輝英（1911-1991），原名李連萃，筆名有梁晉、葉知秋、東籬、南峰、西村等。吉林吉林（今永吉）縣人。1927年，考入上海立達學園，畢業后人中國公學。1931年日本侵略者的炮火炸毀了他心中的夢幻，起而執筆為文，以反映抗日為主題的作品跨入20世紀30年代的中國左翼文壇。1932年，短篇小說《最后一課》發表在《北斗》。當年加入“左聯”。次年3月，長篇小說《萬寶山》由上海湖風書店出版。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李輝英奔赴抗日前線，積極從事抗日救亡工作。抗戰勝利后，任長春大學、東北大學教授。1950年南下香港，專事寫作，曾在香港大學、香港中文大學任教。

1934年冬天，李輝英應邀編輯《生生》。這本雜志由上海圖畫書局出版發行。書局老板孫家振（1863-1939），字玉聲，別署警夢癡仙、海上漱石生。上海人。他是鴛鴦蝴蝶派中的著名作家，以小說《海上繁華夢》著稱于世。這部一百回、近百萬字的長篇小說，為后人留下了社會轉型期的民俗風情畫卷。上海圖畫書局又稱生生美術公司，原來只是印七彩日歷和美術畫片的小店。老板為什么要辦新雜志？從以后因成本過重而停辦推想，他當初也許是想賺上一筆。

1935年2月1日出版的《生生》創刊號，十六開本（26cm×18.5cm），九十六頁。大量篇幅刊載的是小說，計有：茅盾的《微波》，黃德（葉紫）的《流亡》，杜輝義的《旱》，艾蕪的《華緬人械斗記》，黑嬰的《樹膠園》，王任叔的《血的回憶》，征農（夏征農）的《啞巴別傳》，胡依凡的《閑》，小波的《病》，沈圣時的《林子小姐》及李輝英的《世路》。郁達夫的散文《桐君山的再到》，柳浞、杜衡、周曙山、賀宜的雜感，汪馥泉的書評，合在一起只有十多頁。雜志的內容相當飽滿，編輯狠下了一番功夫。趙景深稱許李輝英“帶有北方人的直爽”，“頎長的臉和頎長的身體，能夠耐勞吃苦”。（《東北作家群》）可惜《生生》出版一期，便收檔大吉。李輝英說：“內容方面，都還過得去，唯以成本過重，見好就收，是世故的孫玉聲別具生意眼處，他連說幾聲對不起，希望今后再有合作的機會，就此了事。”

《生生》的作者中茅盾自是大家，葉紫、艾蕪、王任叔、征農、黑嬰、柳浞等左翼作家當時也很知名。而《林子小姐》的作者沈圣時卻是今日讀者陌生和隔膜的人物。近年經人查詢，我們得以大致了解這位早逝的進步作家的生平。沈圣時（1915-1943），名沈儲，又名沈蒔，號圣時。筆名有剛克、草間、聚文、秋山、紅葉等。一說名沈潛，字圣時，也曾用過沈激這一名字。江蘇吳縣（今屬蘇州）人。他勤奮寫作，在《申報》的《自由談》發表過大量散文，在《現代》《小雅》等刊物上發表詩作。因長期罹肺病不治去世，年僅二十八歲。沈圣時逝世后，當年6月26日南京《中報》發的一則新聞寫道：“沈氏為文，體裁頗廣，對小說、散文、新詩、雜感等，均有素養，且舊文學根底極優。沈氏雜文受魯迅影響甚深，文多刊于本報及京報。對于現社會之深刻認識，以諷刺潑辣之手筆，給予正確批判，足以表現文人愛憎之真情實感，實非生存于蒙昧現環境中之其他作家可比。不幸體質素弱，加以連年受生活逼迫，勞累過度，舊疾復發，終至不起，實為今日文藝界之損失也。”沈圣時生前僅出版有專論古代詩人與新詩先驅的《中國詩人》和散文集《落花生船》。已發表的小說未能結集，據說尚有三十多卷的遺作手稿存世。

李輝英接編《生生》后曾向魯迅約稿。1936年10月魯迅逝世，他寫了《我與魯迅的認識與往來》悼念，文中回憶往事：

那時的上海出版界因為有個

“圖書審查委員會”的組織，無論

書籍或雜志，未出版前，一概須將

稿件送審，稍微有些被委員老爺認

為不大合適，就給你抽去，扣留，

或刪節，那情形非常惡劣。我們的

雜志請魯迅作一篇文章，因為署真名，被委員們抽去了，據說那一時代魯迅以真名寫出的稿子一篇通不過，這事情魯迅的近年集子中早談過了。雜志沒有辦法，請他再作一篇文章來，他文章依時寄來，另外附了一封信，說以后這雜志頂好別登他的稿子，因為署真名，稿件通不過，暑假名，于雜志本身不見有利，而且他還說，依他的經驗，登他文章的雜志，大概就快壽終正寢。他那篇文章是寫第三種人的，雖然署了一個假名，依然不能通過，沒奈何，只得把他的稿子給他寄回了。那雜志后來果然停了刊，在我離職之后一月多，有一天收到他一封信，他要我尋尋審查的大樣，究竟哪些地方是最犯禁的而被刪，可是我沒有替他找到，只回復他說刪節最多的地方是罵第三種人最兇的處所，若是能將那審查底稿

尋出送他，他恐怕還多作一二篇文

章來呢。

按照李輝英的說法，魯迅曾先后兩次給他文章。第一次“被委員們抽去了”，第二次“依時寄來”的文章在送當局審查時又被撤下，他只好寄回給魯迅。但魯迅所記的卻有不同。檢索1934年10月至1935年3月這六個月的魯迅日記，與《生生》有關的記載有六處：1934年12月20日：“得生生月刊社信。”這應是李的約稿信。五天后，25日：“得圖畫書局信并預付稿費六元。”27日：“上午寄生生公司稿一篇。”《魯迅全集》注：“即《臉譜臆測》。”過了1935年元旦，1月7日魯迅日記：“得阿芷信并檢察官所禁之《臉譜臆測》稿一篇。”阿芷，即葉紫，李輝英的朋友，辦《生生》葉紫幫了不少忙。11日：“下午得李輝英信。”當是李先請葉紫寄回文章，然后又寫信說明原委。2月23日：“得李輝英信，即復，并還生生美術公司稿費泉十。”因為出版方的原因，文章未能刊出，責任不在作者，魯迅也要退回預付的稿費。《魯迅全集》注：“去年12月25日收六元，此時還十元，二數當有一誤。”看來，魯迅只給《生生》寫過一篇文章。李輝英說，他沒有找到那篇罵第三種人的“審查的大樣”，也是記憶不確。魯迅后在《（且介亭雜文>附記》中說：“《臉譜臆測》是寫給《生生月刊》的，奉官諭：不準發表。我當初很覺得奇怪，待到領回原稿，看見用紅鉛筆打著杠子的處所，才明白原來是因為得罪了‘第三種人老爺們了。現仍加上黑杠子，以代紅杠子，且以警戒新作家。”這說明他見到了“審查的大樣”，《臉譜臆測》正是罵“第三種人”的文章。

創刊號《生生》最搶眼的是插圖。正文前面的世界名畫和現代木刻姑且不論，全期十一篇小說，篇篇都配有插圖，最少的一幅（《病》），最多的五幅（《世路》），共有三十一幅。這在當時及以后出版的期刊中相當罕見。插圖大小不一，形式多樣，風格各異，與版面結合，構成一道美麗而壯觀的風景，讓讀者過目不忘。遺憾的是插圖都沒有作者署名，讀者在贊嘆之余又悵悵不已，近八十年后更無從查考了。

李輝英在《生生》停刊不久，曾編輯過《漫畫漫話》月刊。4月1日創刊，7月出了第四期就結束了。《漫畫漫話》以“漫話”為主，小說、散文、雜感、詩歌，體裁不拘。左翼作家不少，除了艾蕪、征農、柳浞、沈圣時等已見之于《生生》的之外，還有曹聚仁、徐懋庸、莊啟東、周楞伽、周木齋、何家槐、石靈、許幸之、侯汝華、番草、張春橋等。蘆焚、錢歌川也有作品發表。“漫畫”不限于漫畫，既有漫畫，也有插圖、速寫。張諤、黃土英、蔡若虹等漫畫家皆有佳什。《生生））的插圖有的當會來自他們的妙筆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