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東平

60年代出生的楊君山,當過兵,一個說一不二渾身上下滲透著行伍氣質的男人,愛好攝影已近三十個年頭了。自1985年開始入行,酷愛黑白攝影,尤其至今仍一直喜愛拍攝5×7黑白膠片。他處事認真,愛鉆研。數字攝影才剛剛興起那會兒,他就對這項新技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直至在同齡人中率先弄明白了數字影像的后期處理,并一直將這種優勢保持到今天。
當然,如眾多攝影愛好者一樣,楊君山起先也極度迷戀攝影器材,從第一臺海鷗雙反相機4B開始,其所使用的攝影器材級別也隨著自身鉆研的深入而節節攀升,林哈夫卡丹4×5、林哈夫卡丹5×7、星座8×10、富士6×9、康太時645、徠卡M6、尼康F6、尼康D3X等,不一而足。這期間,他所創作的作品,如《藏族婦女》《販馬者》《鳥巢與鳥》《人間仙境》《舞》《嘯》《飛鹿》等已陸續在報刊發表,這些作品的影像控制技術大多十分精湛,基本上屬于上個世紀的“純粹影像派”在中國當代的延續,這是一個極為較真的群體,這一群體往往將“亮部不失去質感,暗部不丟失層次”的“純影派”教條奉為他們影像處理與影像呈現的金科玉律。
我們從楊君山前期作品發表的情況來看,可以發現其題材所涉獵的范圍較廣,內容較為分散,基本上屬于中國絕大多數攝影愛好者常走的路子。然而,十分可貴的是,近些年來,練就了過硬基本功的楊君山,不再像以往那樣東奔西走,四面出擊,而是開始將其精力集中到了他本人所熟悉和所喜愛的鄉野里的人、事和景上,逐漸成就了他那別具韻味的“鄉野攝影”,盡管所采用的依然是傳統黑白影像的呈現方式,但畢竟少了以往“糖水片”的甜美,多了些本真的拙樸和天地間的蒼涼,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對自身的跨越。他的《長城人家》系列,從山海關開始,沿著長城一直往西拍攝。他發現古老的野長城在純粹的黑白影像中顯得更加耐人尋味,能較為充分地引發人對于其歷史與文化等多方面與多維度的深層聯想,這樣的影像能夠以一種難以言說、妙不可言的語言,承載著自己原初的創作沖動,與由此所引發出來的深入而理性的思考。
至此,楊君山在其攝影感言中真誠地寫道:“鏡頭是條件,人頭是關鍵!”“風景是安慰心靈,而紀實是撞擊心靈。”
一個地道的“器材控”,終于在其日漸壯大了的精神世界里,開始具備了主動把控器材的能力與實力!
他驚奇地發現那些“落后的”農村背后,竟然隱藏著一種深層的感動:“正是這種傳統的生產方式,把對環境污染和破壞降到了最低的程度;正是這種傳統的生產方式,延續著傳統的生活方式……傳統不代表落后,相反,它是真實的,積極的;而盲目的發展卻不可避免地呈現出虛假與危機……人類以生活為目的,而不是以發展為目的。”
基于這樣的想法,他延續著《長城人家》的主題,繼續拍攝了《鄉村生活》《鄉村集市》和《古堡》三個系列。作者十分敏銳地捕捉到了這樣的事實:在這片土地上,我們賴以安定生存的傳統,正在接受著日漸嚴峻的挑戰,而鏡頭下的農村現狀,也正處于劇烈的變革之中。以隱喻的手法道出了作者心中的疑慮與悲憫,傳統的生產與生活方式正如畫面中的牧羊人一樣,正在夕陽下走向它沒落的歸途。顯然,在這些作品中攝影語言成熟而自如的運用,是促使其走向成功彼岸的風帆與航舵。作者不動聲色地在表面忠實的寫真紀實中,不時地運用隱喻和象征等手法,將自己在拍攝現場所獲取的創作靈感與人生感悟,演繹得鞭辟入里、恰到好處。
當然,成功的影像之所以被公認為成功,究其原因是由于其影像背后隱藏著一種難能可貴的精神或思想,尤其是這樣的精神或思想魅力竟然得到了如實的呈現。眾所周知,以影像來說話的水平高低,既取決于影像的質量(或者說是其所對應的影像控制能力),更取決于創作者以影像所說出話的本身─影像自身言語所表達出來內容的精準度、獨特性與深刻性,而不是來自旁人借著學術的名義,站在“他者”的立場上,對影像毫無忌憚地進行猜測性的詮釋。
這讓我想起了海德格爾在他的《我為什么住在鄉下》一文中的描述:
“嚴格說來,我自己從不‘觀察這里的風景。我只是在季節變換之際,日夜地體驗它每一時刻的變化。群山無言地莊重,巖石原始地堅硬,杉樹緩慢精心地生長,花朵怒放的草地絢麗而又樸素的光彩,漫長的秋夜山溪的奔涌,積雪的平原肅穆的單一─所有的這些風物變幻,都穿透日常存在,在這里突現出來,不是在‘審美的沉浸或人為勉強的移情發生的時候,而僅僅在人自身的存在整個兒融入其中之際……思想深深扎根于現實的生活,二者親密無間……我的工作就是這樣扎根于南黑森林,扎根于這里的農民幾百年來未曾變化的生活的那種不可替代的大地的根基。”
楊君山對落后農村這一被攝對象的尊重及其在影像之中的感悟,約略類似于當時海德格爾對鄉下生活的眷顧和對都市現代生活方式的批評式文化思考。正因為如此,所以楊的影像才顯得彌足珍貴,不同凡響。我們中的許多影友,盡管也在忙碌著拍攝各自所中意的各類題材,但能夠對其拍攝行為本身,和由此產生出來的影像呈現效果,有著深入感觸、感悟,進而達到理性批判的人,委實不為多見。他們往往以當年拍攝“糖水片”的“娛樂”精神,深入到廣大貧窮落后而偏遠的鄉村,只不過是因為在城里呆膩了,來這里找點新鮮的樂趣。的確,誠如海德格爾所言:“農民不需要也不想要這種城市派頭的好管閑事,他們所需所想的是對其存在與自主的靜謐生活的維系。但是今天許多城里人在村子里,在農民的家里,行事往往就跟他們在城市的娛樂區‘找樂子一樣。這種行為一夜之間破壞的東西比百年關于民俗民風的博學炫耀所能毀壞的還要多。讓我們拋開這些屈尊俯就的熟悉和假冒的對‘鄉人的關心,學會嚴肅地對待那里的原始單純的生存吧!惟其如此,那種原始單純的生存才能重新向我們言說它自己。”
從楊君山以上的個人攝影創作實踐中,我們不難發現這樣一個事實:
影像的基本功決不只是指單純的影像質量控制,而更應是一個包括影像質量控制在內的具有細膩柔軟靈魂的有機整體,即自覺地以影像為核心的系統而獨立的影像文本生成與呈現的方式,及其所進行的影像式思考與影像本身可能產生的自然而流暢的表達!俗話說,“打鐵還需自身硬”,拍攝成功的影像,當然需要“打鐵的”真功夫,而楊君山的“鄉野攝影”正好證明了這樣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