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黑夜挑燈流浪

惟念

三月的城市已經進入雨季，一整夜耳邊都是水聲潺潺，好似人在溪邊。窗外的梧桐葉被洗刷得锃亮，清脆的鳥鳴穿透早晨的薄霧，枕邊讀了一半的書還翻在昨日的那頁。我就是在這百無聊賴的時刻，收到了摯友從遠方發來的短信。

她用了一連串的排比句問我，是否喜歡眼下的生活，跟那個17歲時因為深陷在一場單戀里無法自拔的自己相比，又有什么進步。

我輕觸回復鍵，想出了很多種答案，可真的要分條羅列的話，又覺得哪一種都不足夠準確。

閉上眼睛想一想，我的17歲簡單蒼白到乏善可陳。如果有三個詞能概括的話，一定是不及格、暗戀和夢想。

文科成績都很棒，偏偏數學在及格線下徘徊，這似乎是很多女生的通病，而我又是把偏科發揮到極致的人，所以每回為了數學焦頭爛額的時候，跑去看校草Y成了我的消遣之一。自知外形不夠出眾，所以想要另辟蹊徑，來贏得他多一點的關注，所以我寫下一個個或長或短的故事，再投給不同的編輯，我想著的是有一天拿著印有自己名字的雜志去找Y，這樣他一定會對我刮目相看，從而博得好感。

17歲的我大概沒想過，自己視為珍寶的東西，別人是否需要。

彼時我和摯友租住在校外的一處舊宅子里，每晚臺燈都亮到很晚，我們對面坐著，一邊寫作業一邊討論起Y。萬籟俱寂的黑夜，摯友起身打開廣播，小喇叭里傳出張艾嘉溫柔的聲音，她一聲聲重復著，“走吧走吧，給自己的心找一個家。”我放下筆望著漆黑一片的窗外發呆，忽然覺得難過至極，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摯友不知如何安慰我，只是關了廣播關了燈，拍拍我的肩膀輕輕說道：“只有從最痛里蛻變出的美，才足夠顛倒眾生。”

而時至今日，我亦不清楚，那個情緒失控的晚上，我究竟是為數學絕望，還是為即將到來的畢業失落——因為那樣就再也見不到Y了，而我一腔的少女情懷，還未得到寄托。

我希望把故事印上雜志的夢想，和扶不上墻的數學一樣，屢戰屢敗卻也越挫越勇。高考的壓力讓生活變得沉重，身邊的同學爭分奪秒地在題海遨游，我無數次因為沮喪而把數學試卷揉成一團，從四樓的窗口丟下去，幾分鐘后又沒出息地跑下去撿起來，再在空白的地方寫一段又一段沒頭沒腦的話。這種無聊的游戲我不曾厭倦過，因為每下一次樓，都能看Y一眼，而每一眼，都是讓我堅持上完晚自習的動力。

過去我是如此笨拙地表達著自己的喜歡，不得章法又毫無收獲，因為我已經第N次看到郵件的標題是“稿子稍有欠缺，請繼續努力”，還有一些，是石沉大海般地下落不明。眼下回頭看看那段難熬的日子，覺得真的要感謝臉皮超厚抗打擊能力超強的自己，不然，后續再無精彩故事可說。

黑板上的倒計時從三位數變到兩位數，Y身上的外套換成了短袖，桌上寫過的試卷已經堆得搖搖欲墜，郵箱里的退稿信也累積到了三十封。無法用只言片語來寫出那種茫然和惴惴不安，因為這一路，都像是在黑夜里踽踽而行。沒有人告訴你該怎么做，要切換到哪個角度看多少書才能妙筆生花，要咬牙堅持走多久才能看到亮光，要反復做一道題多少遍，才可以舉一反三。

Y 的生日在5月的末尾，離高考還有半個月的時間，我和摯友幾乎逛遍了全城的精品店，只為挑得一個與眾不同的禮物。沙漏太簡單玩偶太幼稚日記本太俗，最后我們都要放棄的關頭，我的名字終于印成了鉛字，那是一封寫給Y的長信，大段的內心獨白后，我寫了如下的一段話：

在我們遇到同類之前，你都要努力奔跑，你會遇到那個能聽得懂你話的人，你會遇到傾盆大雨后瑰麗的彩虹，你會為所受的孤獨和痛苦流下滾燙的淚水，也會與命運握手言和。請你相信，太陽尚遠但必有太陽。

摯友沉默地看到結尾處，意味深長地說不如就把雜志送給他吧，也算是為青春留下一個記載。我在日歷上倒數他的生日，提前用牛皮信封把雜志包起來，封口處畫了一顆通紅的心。

那個清晨永生難忘，我早早起床跑到公交站臺等著，雙手握著雜志，喃喃自語地練習將要說的話。之前從未發覺時光流逝得這樣慢，我已經被太陽曬得臉頰發燙口干舌燥，還沒見到Y的身影。上課鈴就快要打響了，我只好悶悶不樂地往回走，長長的影子拖在地上，滿是希望落空后無法釋懷的郁悶。

《阿甘正傳》里說，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是什么味道。

我回到學校千方百計打聽到，Y 從年初就開始在準備國外留學的事宜了，遲遲沒走的原因是簽證出了點小問題，現在解決了就不來學校了，反正高考對他而言也沒什么意義。

一瞬間，我才算真的體會到這句臺詞的真正含義，整個人被一股難以名狀的低落包裹著，眼角干澀喉嚨發緊。我的那些肥皂泡般的夢，都接二連三地啪啪破裂，而我竟然一直蒙在鼓里，直到最后一刻才如夢初醒。

硬著頭皮參加完高考，也意外地有一個還算不錯的成績，然后離開舊地開始新生活，跟過去劃清了界限。我與Y自此沒有任何交集，他成了陳年舊事里的一個遙遠模糊的點，影影綽綽地不真切起來。但命運讓人歡喜的地方，就在于它會獎賞那些不肯輕易放棄的人，我慢慢能寫出完整的故事，也被不同的雜志肯定。偶爾會有一兩個小姑娘找到我，說我的那些經歷里有她們的影子。她們會問我，“一路跋涉而來覺得最辛苦的是什么？是什么帶給自己信心，熬過那些焦慮惶恐害怕自卑？”

我想是因為青春有一顆不肯媚俗的心，哪怕周身的一切都是未知，都如在黑夜里艱難流浪，可只要再往前走一小步，接下來都是漸入佳境了。

所以我重新按亮屏幕，笑著回復閨蜜：我十分熱愛現在的生活，最大的進步就是做自己喜歡的事，并非為了取悅他人前進或后退。所有的成長都是由內而外的，要靜悄悄地拔節，驚艷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