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

紫雪微晴

我是秦霽。我以為我會波瀾不驚在剩下的三個月里，不顯山水眉目安詳地度過我貧瘠的高中生活。可是遇見她，成了我高中生活一抹最耀眼的色彩。

Chapter 1

為了避免遲到被老班的唾沫星子淹死，我常常把白色的電動車停在離教學樓最近的停車場，然后和一群像我一樣每天背著書包上下學的人擠在窄窄的樓梯口，跨上一級一級的臺階然后各自到達自己的教室，聽課，寫練習，交作業，機械般地生活。

而初見她，是在學校的停車場。

她一臉羨慕地觀察著我的白色電動車，笑吟吟地伸手去摸，還順勢坐在后座上，一臉享受。而她的同伴在一旁打擊她：“喂喂，快下來吧，你那么龐大的體積會讓車胎爆掉的！”

她轉過頭瞪了她的同伴一眼，隨即從后座跳下來，憤憤不平地說：“什么呀？你一個體重破百的人還敢嫌棄我？”

我啞然失笑。右手抬起來扶了一下眼鏡，慢慢地走到我的車的旁邊，準備回家。

看到我這個“正牌主人”已經來了，她的同伴意味深長地對她微笑。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發，然后利索地開鎖，想快點離開停車場。不料，她推自行車的動作幅度過大，一不小心把一排的自行車弄倒了。看到此現狀，她卻傻傻地站在那里，嘴里犯著嘀咕：“哎呀，真是太丟臉了！”看著她窘困的樣子，我嘴角不覺得泛起笑意。

許多剛好路過的同學上來幫忙。我想幫忙卻發現不用了，于是推著車走了。

Chapter 2

冬末春初的季節，有溫暖和煦的風，暖洋洋的太陽舒服地曬在身上。這樣舒適的季節用來睡覺是最適合不過的事了。可活在接近高考的黑色日子里，一點點不務正業的想法都應該被鄙視，一點點浪費時間的行為都是可恥的。我強撐著睡意，從桌肚里抽出一疊試卷，挑了還算可以的物理來奮戰。做了幾道選擇題，便沒好氣地扔下筆。什么安培力什么洛倫茲力攪拌在一起，通通把我的心弄得一團亂，雜亂的思維讓我回到混沌的原始社會。

我抬頭向窗外望去，夕陽抽出自己最得意的色彩將那一隅天空染得光彩奪目。遠處的操場有沸騰的人群，籃球在學弟們的手中靈活地轉動著，在熱鬧的空氣中劃出優美的弧線。足球在洋溢著青春笑臉的學弟們的腳下歡快地滾動……這才是青春應有的飛揚，而不是將這昂揚激越的青春埋在一張又一張粗糙的試卷里。可是，在強大的現實面前，誰都不能反抗，我也不例外。

我想起安意如在《人生若只如初見》里寫過這樣一段話：你是否會有些遺憾，像飛雪一樣在身體里猝然涌現，倏忽消失。偶爾從夢里醒來，還會因此落淚傷神。

是的。這樣的遺憾像是蕭瑟的秋天一到而葉子逃不出隨風飄落的命運，宿命一般注定，無法避免。比如，別人在高中里叱咤風云光芒萬丈眾星捧月般地活著，而我就這樣無人問津平平淡淡默默無聞走在了高中的尾巴上了；比如在逝去的那么多的白天與黑夜里，假如我稍稍努力一下或許就不會是現在的光景了；又比如，沒有寡淡的性格沒有漠不關己的神情，我是不是可以遇到可以放在心底或者開心了會找我分享難過了會找我倒苦水的人呢……

遺憾消退如潮水，難以控制。

我以為我的青春會默默無聞地死在這所以極高的升學率著名的學校里。可在剩下的三個月里，我突然天靈蓋被人劈了一樣的大徹大悟，我覺得我要奮斗或者是說垂死掙扎一下，是誰說溺水的人在沉下去之前總會拼命拽住一根救命稻草？至少，我該為自己的蒼白的青春找點特別的色彩，不需要足夠耀眼，能溫暖自己就好。

淺淺的憂思在我的心中漸漸安靜，如黃昏時寂靜的山林。

暮色沉下來，絲絲的涼意在空氣中不安分地游走。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我從三樓慢慢走下來，在拐角處又看見她正從二樓向一樓走過去。高二重點班那個看起來非常壯碩結實的女化學老師站在一樓的臺階上，瘦弱的她勉勉強強地擠過去。那個化學老師半開玩笑很有自知之明地說：“我站在這里，就把樓梯給堵了。”我想這老師真是可愛，竟然不會嫌棄自己。我看見不遠處的她也笑了，淺淺的笑容里像是盛滿清澈柔和的陽光。我也跟著笑。

這是沒有太糟糕的夜晚。靜寂的美麗。

Chapter3

很沒有志氣的目標：年級排名前200名。月考成績排名卻把我放置在一個尷尬的數字上——201名。

“天氣冷了又熱，熱了又冷，毫無章法。站在這寂寥慘白的冬天的尾巴上，蒙著眼看到未來的那些模糊光點。就是這樣的世界，我們盲目地向世界的盡頭奔去，可是彼岸是不是依舊無法泅渡？”光滑的紙上是我凌亂不堪的言語。紙被我掌心沁出的濕汗揉得干癟癟的，然后我把它粗暴地扔進垃圾桶。向窗外望去，濃烈的黑色染黑了整片天空。是不是我想要的光明已經被濃重的黑暗粗野蠻橫地代替了？

我閉上眼，又睜開。睜開之后是整個世界無盡的黑暗。原來，停電了。我浸在黑色的溶液里，享受著它帶給我的片刻歡愉與輕松。在黑暗里，我摸著每件東西的輪廓。深刻凸出的，明顯凹陷的，被清清楚楚地刻下。那消失的光線，帶來旋轉的黑暗漩渦，蝸居在我那潮濕的洞穴中，不可掙脫。

柔和的月光潺潺流淌，穿過我單薄蒼白的青春。耳畔是疏離的笑聲，突然想起那眉目間都透著一股淺淺書卷氣的女孩，眼神里似乎盛滿了清澈的潭水，掛著質樸單純的微笑款款而行。

其實，算起來，和她是有過簡單的交集，簡短平淡的情節，能夠豐盈我貧瘠的生活。

星期三是學校固定的大掃除日，她在認真擦著二樓的欄桿，但一不小心便讓抹布掉了下來，很不幸地砸到的人是我。我抬頭，她一臉無辜的模樣對著樓下的我說：“喂，同學，你真倒霉。”不帶這樣幸災樂禍的，我的倒霉到底是誰造成的？說完，便急匆匆地跑下樓來。我撿起抹布遞給她，她笑嘻嘻地說：“同學，給你今天的行為點個贊！”我看見她轉身跑上了樓，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內心淺淺的暖意泛起，這樣絲毫不做作的簡單純真的女孩，應該是很美好。

還有一次，是在操場旁不遠處的草地上。我坐在柔軟的草地上漫不經心地翻閱一本英語書，不遠處是學弟們在酣暢淋漓地拼一場排球。排球在他們的手上飛來飛去，發出沉悶的聲響。不料，排球偏離了原來的軌道，徑直向不遠處草地飛來，滾動到我的腳邊。不遠處有人喊道：“同學，將球扔過來。”然后我就一根筋地將球砸回去，技術不怎么樣的我將可憐的球又扔錯了軌跡。從她的同伴的眼前飛過，沒有砸到人但明顯被嚇了一跳。坐著的她跳起來，憤憤不平地說：“是誰打球技術那么差？”看這氣勢我以為她要為自己的閨蜜抱不平，我正琢磨著要怎么樣解釋才能清楚明白地表達出我不是故意的。可下一秒她又說了一句讓我哭笑不得的話：“怎么不把這只豬打成白癡？我真是看錯你了！”一臉的幸災樂禍。

那個被她稱為“豬”的人猛地跳起來，氣勢洶洶、殺氣騰騰地說：“陳夢夕，你這個沒良心的，好歹也安慰一下我那顆受驚嚇的心，我要把你殺了曝尸荒野。”見形勢不容樂觀的她馬上跑了起來，草地上是兩個互相追逐的歡快身影。

這樣無厘頭、傻氣十足又美好的女生，她的世界應該都被燦爛耀眼的陽光所充盈，所以那么清亮的眼眸都盛滿明媚清澈的快樂吧。

放下書本，我把雙手枕在后腦勺下然后換著舒服的姿勢躺著。深遠遼闊的天空上浮著片片清澈的藍色，像極了我此時干凈明了的心境。追逐得很累的她，也和同伴背靠背地坐在草地上，享受著輕淺的微風溫柔的撫摸。

柔軟的白云過濾掉刺眼的陽光，灑下來是溫和的陽光，給人不燥不膩的溫暖。草地是新弄的，小草蓬勃地吐露著生機。春初的空氣中混合陽光和青草的味道。除了“美好”，再也不需要其他絢爛極致的詞語來形容。

“這一刻真美好啊！”她的同伴緩緩開口。

“誰說的，和你混在一起所有的美好都會變得不美好了。”

禍從口出。于是剛消停的兩人又開始打鬧。

我閉上眼。仿佛要融進草地里，融化在湛藍的天空下。

Chapter 4

其實我是知道她的——高二（1）班的陳夢夕。

那天我經過光榮榜，看見她和她的同學站在那里。她的同學挽著她的手臂特驕傲又意氣飛揚地說：“我們家夢夕真的不錯，數學又考了年級第一。讓男生無地自容到墻角哭去吧！！！”

“走吧。姑娘我心情好請你吃冰淇淋去！”

“好啊好啊！”

兩個雀躍的身影漸漸遠去。

我上去觀看。她好看的照片下是一排褐紅色的介紹：高二（1）班 ，陳夢夕，數學年級第一，總分年級第二。

如此優秀的女生，是我無法企及的光。

我也很想成為如此優秀的人。當我冒出這樣恬不知恥又不切實際的想法時，心里莫名衍生出沉重的悲傷。在這樣一個隨時隨地都能衍生出巨大的悲傷的世界里應該會有很多的不如意，比如就算努力了也不一定會成功吧。更何況就是這樣美麗得可能只有做夢時才會發生的事情只是我在光天化日下璀璨耀眼的欺騙吧。

我站在光榮榜前很久，直到雙腳有點酸痛，抬起手揉揉疲憊的眼睛。我想，我還是想努力看看。

校園里的紫荊花又開了。淡淡的紫色花朵藏在肥碩的葉子后面，像個嬌羞小姑娘。明媚的陽光在葉子下投下斑斑點點，跳躍的光點似乎有著年少無憂的歡樂。金黃色的陽光跌進長長的走廊里，又被教室的窗欞切割成規則的形狀。教室后面泛黃的墻壁貼滿了參考答案，一到下課時就有同學搬著椅子到后面用著極不舒服的姿勢不知疲倦抄著參考答案，字跡或工整或潦草，都像極了此刻的青春。

窗外嘹亮的知了聲喧嘩了張揚明媚的夏天。被風扇吹得獵獵發響的是不安分、數不清的試卷和書頁。生活被習題、期望、高考放在高壓鍋里慢慢熬煮，是受不了壓力而沉默地爆發還是在時間的流逝下發出濃厚香醇的味道？我不知道。依舊日復一日地生活。在忙碌的白天過后的黑夜，在枕著璀璨星河陷入沉睡的黑夜過后的白天，總歸有些熬不下去。當心像團燥熱的火焰般火燒火燎時，便會跑去光榮榜前站一站，仿佛那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能安慰我所有的躁動與不安。

Chapter 5

最后一次模擬考試排名是134。我為自己暗暗點了個贊。其實內心更多的激動是去告訴如耀眼的星辰般的陳夢夕。可是，我無法去訴說。

明亮熱烈的盛夏開始翩躚而來，而高考同樣也馬不停蹄地到來。

倒計時只剩簡單的個位數。從明天開始放復習假。空氣中凝滯著濃重的離別和悲壯的氣息。

班長站在講臺上，說大家停一停筆，我們再唱一次班歌吧！

《宣言》的旋律開始緩緩升起：“Hey/在青春的路/能不能屈服/這之間有太多艱苦噢/Hey/在這段旅途/你會不會服輸……”

一曲完畢，空氣中還回蕩著溫柔的音節，伴隨著低低的哭泣聲。

會溫柔地流淚。是因為無法避免的離別和強烈的不舍，還是因為無法面對殘酷的高考，更或者是說怎么甘心青春的旅途就這樣籠統地結束呢？

現在是像有人將一顆酸得掉牙的話梅放在我的心里，酸澀的汁液一層一層地滲出，直到整顆心都起了褶皺。還有想起那如山茶花般自然干凈的女孩，是不是以后都不會再見到她純凈的笑顏？

心里燃起一股沖動，我應該用自己的方式和她鄭重其事地告別一場。哪怕她不知道在這繁花似錦的校園里曾有一雙眼睛追隨著她的身影，哪怕她不知道曾有人為了她往著最美好的方向生長，哪怕她不知道有那么一個卑微的人曾把她當作最耀眼的星辰因此封閉了自己內心的黑暗……

我從五樓跑到二樓，整個樓層的人都已散去，一片空蕩蕩的難過在胸腔里此起彼伏。是不是，連一場鄭重其事的告別都不應該去擁有？

我一步步沮喪地走下了樓。在空曠的校園里一步一步地走著。我也應該和這個我生活了三年的校園說一聲再見。

我停下了腳步。注視著坐在不遠處樹蔭下的她。光線剛剛好，她處在陽光和陰影的交界處。下頷微微抬起，光潔的臉龐，一半沐浴在陽光下，一半掩在陰影里。隨意地翻著腿上的雜志，微微挽起嘴角。我慢慢地走近，她抬頭，與我四目相對。她對著我笑，像極一朵白色的花朵。

我現在真的很想為她唱一首歌，想大聲地告訴她她是我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最亮的那顆星，告訴她她是我單薄蒼白的青春最華麗的注腳！

我報之以微笑，像多年的好友那般親切自然又默契。

她站了起來，作了一個加油的姿勢，并大聲地說：“學長，高考Fighting！”鼓勵的話語，像從樹葉間滲透的陽光落在陰影處，變成了一個個溫暖又明晃晃的光斑，足以溫暖了我的貧瘠空洞的高中生活。

我又微笑地點點頭。

高考Fighting！我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