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禮

薛兆平

那些年，他一心想更上層樓，平步青云。于是，逢年過節，他就送禮。凡是自認為用得上的人，他就送。送禮需要錢。他和妻子都是工薪階層，工資是個死數，別無收入，為了送禮，他們便節衣縮食，省吃儉用，把能省的都省了。比如新衣服。愛美的妻子，一年也添不了兩件新衣，更別談品牌服裝，時尚小包，高貴服飾。

有時候，他望著妻子深情地說：對不住你啊。

妻子凄然一笑，說：瞧你說的。以后會有好日子。

他很慚愧：你真這么想？

妻子說：嗯。

父母知道兒子剛成家，處處需要錢。逢年過節送去的簡陋禮物，他們總是推卻不收。推來讓去，父親就只收下愛喝的兩瓶老白干。他們說：省下錢好好過日子。緊要的節骨眼兒呢，錢要節省著用。

他很慚愧，他望著蒼老的父母深情地說：爹，娘，以后會有好日子過。

父母就使勁點頭，說：嗯。嗯。會的。

那些年，他就這樣，把幾乎所有的時間和金錢，都用在了自己的事業上。他馬不停蹄地為前途跑路。然而這么多年的巴結逢迎，并不見效。如今他的事業依然沒起色。年齡越來越不饒人了，后來者又接踵而至。屬于他的機會越來越少。

他決心最后一搏。

這次禮重。兩瓶名貴的茅臺酒，茅臺酒盒里裝了兩萬元現金。

在送禮的路上，父母打來電話，問：回不回來吃飯？

他說：有事兒呢。回不去。

父親在電話里猶豫了片刻，說：今天你生日，炒了菜……

他說：哦。那你們吃吧。我們在外面有事。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

電話里說：那，我們等……

他說：別等了。辦完事，估計很晚。

電話里說：哦……

他就掛了電話。他明白，這一次，是背水一戰。今后的前途，成功與否，在此一舉。

然而，這次，禮沒有送成，他碰了一鼻子灰。

他心灰意冷。

妻子攙扶著他朝回走。夜已很深。他們打車朝回趕。路過父母家。他說：回去看看吧。我見還亮著燈。

妻子說：該回去看看。

一推門，老兩口正在打盹，猛然驚醒，顫巍巍起來迎接。桌子上，滿滿一大桌子菜，一動也沒動。

他立在門口，半天沒說話。

母親說：進屋啊，快進屋。菜都熱了三次了，再熱就不能吃……

他忽然說：等等，我落了樣東西。

說完，他提著茅臺酒出了院門。妻子看見他在院門口，將茅臺酒在石頭上磕了一下，又磕了一下，然后提著重新進了屋。

他取出那瓶磕破了的茅臺酒，說：爹，娘，今天，我們喝茅臺。

爹的聲音高了三度，說：這酒，哪能喝？！有老白干……

他苦笑，說：你看，瓶子早破了。不能送領導。快喝吧，不然就跑光了。

他畢恭畢敬斟滿四杯酒。茅臺酒很純正，酒香撲鼻。

喝過幾回，他漸有醉意。再喝了一杯，就完全醉了。

他趴在桌上睡了。喊也喊不醒。

妻子看了看他，說：爹，娘，他醒了。

父母看了看他，說：嗯。嗯。他醒了。醒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