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少年都不賴

吳志翔

因為畢業后留在大學所在的城市工作，我遇見同學的機會比較多。那些在一起混過四年的男生女生，就像喜歡洄游的鮭魚，時不時地會回到這座城市懷舊一番。他們特別愿意在母校附近逗留，那兒的一家茶館也就成了我與同學們聚會的老巢。

除了回憶逝水年華，我們當然也聊同學們的現在時，會不能免俗地談論誰走得更遠，誰領略更多風光，誰的人生更出彩。而在我的感覺中，“出彩”與“出局”之間的距離，也許只是一片薄薄的電視熒屏。比如，有一位同學通過技術移民去了新西蘭，還在大學里攻讀MBA學位，畢業后放棄在當地高校任教的機會到某全球知名企業任職。當我通過電視看關于博鰲亞洲論壇的新聞時，她卻正在論壇的現場。再比如，有一位女生到美國讀研究生，畢業幾年后居然通過了注冊會計師考試——更讓我羨慕嫉妒恨的是，她立足的地方是休斯頓，當我從電視里看曾經的姚明如今的林書豪在火箭隊打球的實況轉播時，她也有可能正在比賽的現場。

我并不認為遠渡重洋就是“高大上”，這個年頭出國念書之類也不算太稀罕，我更不會用狹義成功學的眼光來看待一個人有出息沒出息；我之所以有點介懷，無非是自己曾經動過出國的“凡心”，并且也算做過一點準備，比如上英語外教班啦，上德語速成班啦，還赴北京新東方學校總部上過一個月的托福班……只不過時隔多年以后，我還是只能坐在茶館里把一杯釅茶喝到寡淡無味的地步，也許還喝出了一點點酸意，心里則輕哼著汪峰的那首《存在》：“多少人走著，卻困在原地……”好像有一點矯情。

人們大多有過一些夢想或愿景，有過對于未來生活的美好想象。當別人達成愿望而自己與成功失之交臂時，我們可能會失落，會羨慕他人，卻往往不曾意識到別人其實比你更努力。我們的心愿還像飄在空中的七彩泡泡展示著某種脆弱的美妙，別人已經開始用行動一點點夯實著自己的夢，就像珊瑚在海底緩慢地形成。你留意的只是別人出彩的那一面，忽略掉的是他（她）在過程中所經歷的孤獨、迷亂、掙扎和困境中的堅持。

前不久偶然看一檔音樂競演電視節目，有一位我原先不知道名字的憂郁的歌手率先被淘汰了。一邊是他的孩子在那兒對著鏡頭奶聲奶氣地問：“爸爸你會拿獎杯給我嗎？”一邊是他正在品嘗被“祭旗”的萬般無奈和苦澀。無論怎么說不在乎排名，那失落的眼神還是泄露了秘密。可最后他輕輕說出的幾句話卻帶給我極大的震動，他是這樣說的：“你知道我的名字，可是你不知道我是誰。你知道我做過的事，可是你不知道我盡力過的事。做錯了事情要懂得去改，改不了也一定要進步。”是這樣的，任何一位在某方面有所成就的人，必定有許多曾盡力去做但沒有轉化為可見成果的事，它們都是沉沒在黑暗中的，從來沒有被注意到，也從來不足為外人道。不是有這么一句話嗎？“沒有深夜痛哭過，不足以談人生”，每一次成長，每一回成功，無不脫胎于挫折，而我們人生的色調也因此豐富起來。

我提到過的兩位同學，當然也有屬于她們的歡笑和哭泣。當我的目標尚且在虛無縹緲的美國與歐洲之間游移不定時，當我像個笑話似的與外語談著淺嘗輒止、始亂終棄的不靠譜“戀愛”時，當我寫好了申請訪問學者的研究計劃卻因為害怕被拒絕而不敢發送時，她們在努力書寫自己的故事。

懂得別人的精彩背后一定有許多“盡力過的事”，更重要的是藉此反觀自己，你的夢想隕落也許是因為你從未盡全力，或者是你太容易放棄。

有過類似的經驗嗎？晚上，我們安靜地坐在教室里晚自習，忽然停電了！一陣騷動過后，消息傳來，不知今晚何時才能恢復通電。此時，一些人會感到懊惱，而另一些人則會感到釋然甚至竊喜，因為天上掉下來一個最現成、最合理的偷懶的借口，可以心安理得地出去玩或回宿舍睡覺了。——我絲毫不認為停電后同學們有必要在教室里死等，或者索性點起蠟燭埋頭苦讀，我只是借這種經驗或心理感受來提醒大家，我們中很多人是多么容易放棄，多么善于利用“不可控”的外部因素來平衡、安慰和原諒自己，為自己的不盡力開脫。

今天有很多年輕人自稱“屌絲”，這里面有無奈和自嘲，但我總覺得其中也蘊含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弱者心理，他們似乎特別習慣于默認“高富帥”、“白富美”、“富二代”之輩相對于自身的全面優勢，仿佛自稱“屌絲”，那么一切的不順、不堪就都有了合理性，反正個人努力、盡力與否是無足輕重的。這其實是把自己的弱勢歸因于“不可控”的東西了，如果這樣，怨天尤人恰恰變得極有道理了，無論遭逢怎樣的挫敗，自己都是沒有責任的，他們雖然有時候對于境遇顯得憤憤不平，事實上心里是完全釋懷的。

借口無所不在，它會像病毒般蔓延。“春天不是讀書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蟲冬有雪，收拾書本好過年。”這首打油詩聽起來滑稽，但我們不少人不正是這樣為自己的延宕、懶散、頹廢、放棄找借口的嗎？也許我們還會把隨遇而安視為一種明智的活法，真的能身心妥帖固然好，怕只怕心中不甘，卻又不愿有所進步，于是把灑脫當成了一塊遮羞布。

對于負笈遠游，如今的我當然不會再去執著強求。我只是有過遺憾，沒有及時敞開人生中或許更為豐富的可能性，我的遺憾不是源自對于現狀的不滿，而是來自三個字：不盡力。射不中靶心不要緊，但沒有拉滿弓也就別期望你的生命有飽滿的張力。

我知道，人所走過的每一段道路自有其依據，所以逆推回溯以及后悔是沒有多大意義的，要緊的是把握當下，不患得患失，不瞻前顧后。“既往不戀，當下不雜”，否則今天只會成為明天遺憾的來由；與他人一較人生優劣的想法更是無聊而愚蠢的，要緊的是讓自己的實際與愿望相匹配、相協和，以夢為馬，人馬合一，保持和諧律動，盡力馳驅遠方，盡情揮灑人生。

同學少年，你們需要的節奏，顯然不是隨波逐流，而是乘風破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