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人杰
發生在山東東平的未成年少女疑遭性侵案,可謂一波三折。曾經拖沓半年毫無進展,如今一經媒體曝光立即峰回路轉——縣市兩級聯合調查組成立,先是涉嫌強奸的盧某被控制,接著又有兩名嫌疑人劉某、黃某被刑拘。從最初 “查無實證”到現在“重新查辦”,司法的天平簡直是劇烈震蕩、重新定位。正義昭彰固然是好事,但這樣的前后顛覆中,“司法公平”4個字在公眾心中已經打了相當大的折扣。
冷靜觀察這一案件,不難發現一個突出的特點:當事方的網上申述,熱心網友的圍觀吐槽,受害人母親的服毒自盡,似乎都抵不上新華社的那篇“三問”——警方的調查情況中為何幾乎沒有疑似被性侵女生的供述?網傳當地警方“修改口供”以及“上面打招呼了”是否屬實?現有調查結果能否令人信服?這3個常識般的法律問題,只怕早被受害人和網友問過千百次,但非得等到權威媒體問出來,才能擊碎當地司法部門的自說自話。有人在歡呼輿論的力量,但更應該嘆息司法的尷尬——為什么司法的天平,一到了輿論的聚光燈下,就慌慌張張、手足無措,經不起質疑、推敲與考驗?
思緒放開,不禁讓人想起浙江“億萬富姐”吳英。吳英案也經歷了類似的司法折騰:先是金華市中院、浙江省高院兩審定刑,均為“死刑立即執行”,似乎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然而,歷經了輿論場內的廣泛發酵,事情一點一滴發生變化,媒體逐步反思吳英案背后的民間融資困境,高呼體制之痛不該由個人來承擔。最終,最高人民法院發回重審,吳英死里逃生,最近的消息,死緩改為無期。
兩案對比,一則尚在偵辦中,一則塵埃已落定,媒體這一社會公器都或明或暗發揮著重要作用。從積極方面來想,這反映輿論監督的制衡功能在增強,有助于對公權力形成制約與糾偏。不過“細思恐極”,輿論怎么可以代替司法?一兩個案件的監督還勉強可行,千千萬萬的卷宗豈不會壓垮麥克風?更何況,輿論畢竟充滿情緒,又不擅長刑偵和法律專業,怎能每每越俎代庖?任何社會,守護底線公正的司法權力都是不容替代的。
更緊要的是,輿論的介入,會放大一次的不公,會掩蓋其他一百次的公平。這極大地沖擊了公眾對法治的信念。這不,山東東平案剛剛逆轉,吳英案剛剛減刑,中國青年報社門口就有7名上訪者集體服藥倒地。“不信司法信媒體”,成了弱勢群體在“不信組織信上訪”之后的又一個執念。他們執著于讓媒體介入,來放大自己的問題,原因之一就是基層司法不公,使其找不到理性解決訴求的出路。輿論不來,自行其是;輿論一來,改弦更張。這種充滿彈性的司法天平,誰人敢來“稱重”?
司法天平如此不堪一擊,經不得聚光燈的照射,經不住圍觀者的七嘴八舌,還是因為打鐵之前自身的疲軟。且不論山東東平案有沒有人打招呼,也不論吳英案當地的“非殺不可”有沒有政治上的考慮,單從司法的技術層面都說不過去——東平案的筆錄前后矛盾,連“脫去衣服”和“被扒衣服”都分不清楚;吳英案的涉案資產至今還是一筆糊涂賬。這都直接涉及到案件的定性與量刑,是水平問題,是態度問題,更是機制問題。
司法改革出路何在,作為反復論及的議題,仍有兩點必須要重申。一曰獨立。“人民法院依照法律規定獨立行使審判權,不受行政機關、社會團體和個人的干涉”,這是憲法的規定,不容染指。二曰專業。如果一群法盲握著司法權,縱然獨立裁判,不也是葫蘆僧斷判葫蘆案嗎?離開專業化訓練,再干凈的天平也弄不清楚砝碼幾許。
馬克思曾言,“法官除了法律,沒有別的上司”。但在中國的司法格局之中,我們見識了太多不該存在的“上司”。有“權力”,來自上級或者行政部門的粗暴介入;有“資本”,來自利益集團的尋租與俘獲;有“輿論”,群情激奮可以糾偏,也可以“輿論殺人”,走向另一個極端。如此多的“上司”壓頂,司法的天平如何承載公平?要實現習近平總書記說的“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都感受到公平正義”,還有太多的“上司”要清理,太多的干擾要去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