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章（組章）

謝克強，（1947—）湖北黃岡縣人。曾任《長江文藝》副主編、湖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現為《中國詩歌》執行主編。著有詩集、散文詩集12部及《謝克強文集》（8卷）。有詩入選《新中國50年詩選》《中國散文詩90年》等近200部詩選。《斷章》獲中國當代優秀散文詩集獎；獲《文藝報》2005年度重點關注作家藝術家獎。

信 念

我獨自前行。

是誰在暗寂中緊跟著我呢？

人生的旅途很長很長，我的心探索著路徑，尋找那呼喚我的黎明的音樂。

我獨自前行。

夜，織一張黑網將我重重圍住。

我彳亍荒原，重重的黑夜洪水一般涌來，令我顫栗。路還有多遠呢？路途有湍急的水、險峻的山呀！

我抬起頭來，迷茫的眼睛失去了光澤，這時，你驟然而至，用愛點燃一盞輝煌的燈火。

照我前行。

從怯弱與動搖之中，你拯救了我！

沉 默

獨坐窗前。

高昂的頭低垂下來，呆滯的目光，如這夜一樣深沉。我獨坐沉沉的黑暗里。驟然，從夜的深處襲來一片毛茸茸的寂靜，悄悄在我的身邊彌漫。

寂靜如水，漸漸淹沒了我。

不是礁石遠離海岸的沉默。

不是火柴躺在火柴匣里的沉默。

抬起頭來。

驀地，夜空閃著藍光。啊，是我燃燒的煙頭灼傷了夜。

我閉上眼睛，淡淡吐了一串煙圈，誰能說我的沉默不是點燃的導火索在默默地燃燒，將預示一個撼天震地的爆響呢？

空 白

這是一個寧靜的夜晚。

三月的風，伏在我的案頭，伏在我微合著的書頁上，凝神注目著我。

離書不遠處，幾頁白色的稿紙，一片空白。

掠過稿紙，我抬起迷惘的眼睛，一籌莫展。

沒有鳥的天空是空白的，

沒有花的大地是空白的，

沒有燈火的夜是空白的，

沒有腳印的路是空白的，

沒有果實的樹是空白的。

穿過空寂的黑暗，我忽然聽見布谷鳥的啼鳴。這一聲聲布谷，喚醒了多少掛在墻上的犁頭和沉浸在酣夢中的谷種啊，此刻，是在為我剛剛蘇醒的心田呼喚綠色的希冀么？

在這個寧靜的夜晚，在這個遠離泥土的七層樓上的一間小屋里，在布谷鳥清脆的啼鳴里（這斷斷續續被我遺忘多年的小曲啊），當我再一次掀開那本經典的書時，頃刻，我淪為一片空白。

寂 寞

1

蝸居在這個世界的一角。

誰甘心被這個世界遺忘呢？一段憂悶愁結了我，于是，我撩起窗帷的一角，想讓進一縷風，讓進幾粒星光……

風沒有來。

星星也沒有來。

你卻來了，從窗口偷偷爬了進來之后，抖開黑色的大麾，似要撲滅我心靈的燈火。

頃刻，靜寂的空氣，如水，抖著冷的顫動。

渴望泡在水里，似有些打不起精神，漸漸有些枯萎。

思緒的翅膀倦怠了，開始沉落水底……

唯有信念，

唯有信念依然微笑著，站在歲月的窗口，欲要洞穿黑暗，去聽星的種子發芽、風的草葉拔節……

2

一扇一扇門關上了，時間關在門外，世界也關在門外。

屋子里空無一人。沒有人的空曠里，我守望什么呢一片無聲的雪，一首無調的歌，或一條干涸的河？

黑暗，如潮水涌來。往日那如柔發一樣黑得誘人的夜，今晚怎么空落落的在那半掩的窗口抖索著死寂。

燈呢，那亮在時間之外，亮在世界之外的燈為什么也這個時候熄了。迷茫中，真想有一盞燈，給我無邊無際的寂寞安慰一個小小的微笑。

陷落，無聲的陷落，我似困頓在無邊無際的荒漠里。

用心做燈吧，我默默地抗拒著寂寞。我知道，如果一任無際的荒漠逐漸擴大，它終會吞噬生命的綠洲啊！

于是，我拿起追求的筆，以筆做犁，在無邊無際的荒漠里播種光明的種子……

內流河

也許是厭惡人間的喧囂，你不聲不響地流。光陰走動，從此岸走向彼岸，而流水流在時間岸邊，流向蒼涼荒蕪的歲月深處。

沒有湍急的旋渦，沒有澎湃的濤聲，聽水潺潺遠去，如訴如泣，是訴說生活的不幸、命運的坎坷，還是遠去尋找生命的歡樂？

遠遠地、遠遠地，我感應著你的搏動。

佇立河岸，浪花濺濕了我的佇望。

啊，一些匆匆而來的事物流了過來，將思想的斷章與夢的碎片浮在水上，夢的碎片和思想的斷章，能丈量出歲月的長度和深度嗎？

穿過夜色，我望著水上的波光和天上的星光，粼粼波光和熠熠星光搖醒那遙遠的回憶，順著河的流向，我尋找河的源頭。

世上所有的河流都或多或少、或深或淺地遭到污染，只有這一條河流沒有被污染，依然清純、澄澈。

流啊，流啊，河水漸漸淺了，河水漸漸少了。

我看見一條漸漸干涸的河床。山川易改，永遠的河流不可更改；時間老去，永遠的歌聲依然年輕，多少故事的結局郁結在干涸的河床里。

忘川過后，如果又一個季節來臨，也許還會有明亮的意識流從這條孤寂干涸的河床流過，

騰起新的波光。

淚水，不就是一條內流河么，這有些咸也有些苦澀的河水，流失在思想的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