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爾維亞的風(fēng)（組章）

耿翔

夕陽里的城堡

所有的石頭，都被夕陽磨舊了。

都蹲在城堡的某一個角落里，想撩起身邊的薩瓦河，洗一洗箭鏃留下的古老的傷痕。

隔著一片水聲，我?guī)瓷斐鋈サ氖郑Ｔ诒幌﹃枱o限放大了的石頭上，撫摸浸在血漬里的紋路。我遲鈍的手指，突然觸到城堡的心臟，還在微弱地跳動著。我后退幾步，看夕陽把眾多的石頭，怎樣幻化成獅子。

我只有轉(zhuǎn)身，看夕陽從城堡的，一個蒼老得沒有聲音的尖頂上突然跳出去，

用一片被薩瓦河水漿洗過的黑衣，覆蓋一維羅馬時代的石頭。如果我有膽量，一個人坐在這樣的夜晚，會聽到獅子的吼聲，被時間藏在石頭里。

這個時候，我很想借助神力，從一塊帶有箭傷的石頭上，提取幾千年前，一個摸過這塊石頭的人，留下的體溫。

鐵托，鐵托

時間把一個燃燒著的人突然熄滅了。

連同他身邊的，這些鐵一樣刻滿斯拉夫語的火炬，也一起熄滅在多瑙河邊。

我不想問藍(lán)色的水，也不想問藍(lán)色的音樂，只想問這么多被時間熄滅的火炬，

躺在他寂寞了很多年，依然貼緊大地的身邊，還想不想聽從風(fēng)的召喚，在巴爾干燃燒？

這樣的問題，對被戰(zhàn)爭洗劫得更沉靜的多瑙河，只用一些淺層流動的水聲，

就可以回答。就可以撩起我身上，還沾帶著東方泥土的衣襟，把一曲醫(yī)治創(chuàng)傷的音樂送過來。

鐵托，鐵托，允許我踩著一縷從左邊的松林里，漏出來的夕陽，直呼你被火炬環(huán)繞著的名字。然后聽右邊的多瑙河，有沒有藍(lán)色的回聲。

大片的玉米地

看見大片的玉米，在貝爾格萊德郊外的田野上，懷抱著殘存在戰(zhàn)火里的秋天，依然成熟著。我在關(guān)中平原上，和平地看慣玉米的眼睛，突然熱淚盈眶。

玉米，玉米，我像呼喚父親一樣，在心中呼喚了多年的玉米，不只站在關(guān)中平原溫暖的心臟上。而在地球向西的，一個叫多瑙河的岸邊，它也是普救蒼生的一種很高貴的糧食，一種在戰(zhàn)火中咬牙站著的，上帝手中的糧食。

玉米，玉米，我應(yīng)該把自己的右手，放在左邊的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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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億萬米的陽光照耀到的金色上，一厘米一厘米地剝認(rèn)戰(zhàn)爭，留在一粒玉米，或一位塞爾維亞人心里的金色的傷痕。我要從中提煉出，和平歲月里的一種莊稼的信念。

倒退著身子，讓親人一樣撲過來的玉米，把我推倒在一片玉米地里。

我要匍匐著貼緊，在死亡前暴露出泥土的根系，替它們最后一次，在大地上呼吸。

在多瑙河岸邊朗誦

帶著唐朝留下的一座塔，一座被我寫進(jìn)漢字里的《大雁塔》，在多瑙河一段平靜得發(fā)藍(lán)的岸邊朗誦。

這個時候，我感到一千年前的大雁塔，開始在我的聲腔里，帶著一卷毛邊的經(jīng)書，向天空傳遞著一位東方詩人的母語。而披在我硬朗的身上，又被風(fēng)吹落在多瑙河岸邊，是一卷很詩意的中國絲綢。

這個時候，我看見不同膚色的詩人，在我純正的母語里，聆聽一只大雁飛過心靈時怎么鳴叫。而遺留在它的翅膀之下，那座高過天空的塔，怎么叫大雁塔？

他們把更多的目光，留在我的母語里，要仔細(xì)地閱讀。

等我朗誦完，寫在塔頂上的最后一個漢字，想起應(yīng)該借一掬多瑙河之水，洗一洗我的大雁塔，還有我的嗓子。

民歌的圣女

你要是解開頭巾，那一頭烏黑的長發(fā)撲過來，就是又一條會唱歌的多瑙河。

按照祖?zhèn)鞯膬x式，還是把頭巾包嚴(yán)吧。我不看你的長發(fā)，只看你歌聲中生動的口形和眼睛。你要知道我結(jié)著繭的耳膜，飛濺著黃河的水聲，觸摸過太多的民歌，今天能不能，親密一種異域的聲音，我沒有把握。

而穿透多瑙河水，你飛流直下的歌聲，把我跌宕在母語的老腔里，總能聽出一身熱血的耳膜，突然擊打得失去生命一貫的方向。

我的眼前一片蒼茫。

我動彈得發(fā)疼的心里，一盞音樂的圣燈，正被你神賜的歌喉爆發(fā)著點亮。

不管你是什么教徒，我都要用一個漢人的口吻，在多瑙河邊叫你一聲：

民歌的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