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娟
摘要 土地改革完成以后的中國農村開始出現“中農化”趨勢,這就對個體小農得到土地后的下一步制度安排提出了疑問。按照過渡時期“一化三改造”的總路線要求,農村土改后須進行農業的社會主義改造,其方式是推行農業合作化運動。這一選擇是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走農業合作化道路,是共產黨實現土地社會主義國有和集體經營的既定目標,是為改變農村個體經濟的發展趨勢和兩極分化現狀的現實選擇,同時也符合國家大規模工業化建設對農業發展的需求。
關鍵詞 社會主義改造;農業;互助合作;集體經營;工業化
中圖分類號 S-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0517-6611(2014)26-09197-03
土地改革后的中國農村由個體農民土地所有制代替了封建地主土地所有制,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在擁有土地所有權和自主經營權的前提下得到充分發揮,土地改革解放了農村生產力,促進了農村經濟乃至整個國民經濟的恢復與發展。但土地改革以及土地改革之后所呈現的個體經濟發展趨勢并不是中共領導的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最終目標。在馬克思主義關于農業發展道路的理論引導下,走農業合作化道路,運用合作制對小農經濟進行改造并最終實現土地國有是社會主義改造初期的路徑選擇,為我國革命勝利后的農業發展問題指明了方向。因而,在國民經濟恢復時期,在對農村經濟的發展現狀有所認識的基礎上,在國家強制性制度安排下開始了農地農民所有基礎上的合作化運動,以進行農業的社會主義改造。結合過去已有研究,試從以下角度重新闡釋農業合作化產生的原因。
1 受農業社會主義改造理論的影響,實現土地的社會主義國有和集體經營是中國共產黨的既定目標
馬克思主義通過合作化進行農業社會主義改造以實現生產資料公有制的社會主義理論,是促使中國走合作化道路的根本原因。恩格斯曾經論述了工人階級掌握政權后進行農業社會主義改造、實現農業合作化的方針和政策。對于小農,恩格斯認為他們像“小手工業者一樣,是一種工人,他和現代無產者不同的地方就是他還占有自己的生產資料”[1],因而他們同時具有革命的聯合性和小生產者的私有性兩方面。恩格斯認為,小農經濟是一種落后的生產方式,必須對它進行改造。他指出,“我們對與小農的任務,首先是把他們的私人生產和私人占有變為合作社的生產和占有”[1]的方式來引導小農走合作化道路。列寧也認為農業合作化是向社會主義過渡的一種簡單易行且容易接受的方法。他指出,建立國營農場、鼓勵農業公社以及共耕社和協作社是“向社會主義的農業過渡的辦法”[2]。這些有關合作化和社會主義改造的理論不僅主導了前蘇聯的社會主義實踐,也武裝了中國共產黨人的思想意識。
在中國革命的過程中,對小農經濟是落后生產方式的代表的認識和走農業社會主義改造的道路,即土地的社會主義國有制和集體經營的思想意識,在黨內是基本一致的。在革命早期,有關農村土地問題的理論探索其實已經滲透著中國共產黨消滅剝削和堅持土地國有的信念,這也是民主革命的重要任務。1928年中共通過的《土地問題決議案》指出,在中國小農經濟是占絕對優勢的,代表著中國農村的資本主義的發展道路。但是這樣的小農經濟由于土地規模限制和資本的欠缺是無法發展成資本主義的大農業的[3]。因而,“在革命完全勝利之后……中國共產黨將進而幫助革命的農民去消滅土地私有產權”[3]。抗日戰爭時期,毛澤東在《組織起來》一文中就論述了農業合作化的必要性。毛澤東指出,這是人民群眾得到解放的必由之路,由貧窮變富裕的必要之路。盡管在后來的革命進程中,中國共產黨人依據革命形勢、主要矛盾以及農民的行為選擇的變化對土地改革政策有所調整,經歷了從最初“土地國有”的目標定位到最終實現“耕者有其田”的制度,但土地國有始終是中國共產黨未曾放棄的制度追求。1949年通過的具有臨時憲法性質的《共同綱領》即指出,關于農林漁牧業,“在一切已徹底實現土地改革的地區,人民政府應組織農民及一切可以從事農業的勞動力以發展農業生產及其副業為中心任務,并應引導農民逐步在按照自愿和互利的原則,組織各種形式的勞動互助和生產合作”。
建國以后,伴隨著土地改革和各級黨委與政府有目的的引導,農業互助合作在新老解放區很快發展起來了,且對經濟的恢復發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是,在當時經濟恢復發展態勢良好的農村經濟中卻存在著個體經濟發展超過預期的情況,一些領導干部將其定性為資本主義的發展傾向,從而引起黨內高度關注與討論。1951年4月,山西省委向中共中央、華北局寫了一個題為《把老區互助組織提高一步》的報告,報告認為農民的自發力量在向著富農方向發展,這是互助組發生渙散現象的根本原因。因此,要把農業生產互助組織提高到農業生產合作社,以此作為新因素,去“戰勝農民的自發因素”[4]。1952年5月,東北局第一書記高崗在東北局擴大干部會議上指出,在農村除了存在著黨領導的互助合作運動外,還存在著嚴重的資本主義自發傾向。其后,松江省委有報告說:“必須肯定:在毛主席黨中央東北局的正確領導下,主要的和帶有決定意義的趨勢,是朝著集體化前進。[4]”1952年7月,經中央同意的《中共中央東北局就當前國內國外的矛盾和農村中的主要問題給松江省委的復電》說:“黨所領導的互助合作運動……是農村矛盾的重要方面。[4]”對當前農村經濟發展主要矛盾的認識促使中共更加堅定了對農業進行社會主義改造和走集體化的清晰路線,這一制度取向隨著土地改革的完成和1953年《關于發展農業互助合作的決議》的通過而全面實施。1953年10月至11月間,在召開全國農村互助合作會議期間,毛澤東在與中央農村工作部負責人談話時特別指出,“對于農村的陣地,社會主義如果不去占領,資本主義就必然會去占領[5]。1953年12月9日,毛澤東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繼續強調,“現在新的矛盾產生了,農村里產生新的資本主義,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區鄉干部有余糧……要大大宣傳總路線,宣傳農業集體化。[6]”“我們對農業實行社會主義改造的目的,是要在農村這個最廣闊的土地上根絕資本主義的來源。[5]”可見,黨內已把發展農業互助合作和發展農民個體經濟當作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兩條道路的斗爭,把發展農業互助合作當作堅持社會主義發展的道路方向。事實上,雖然黨內在農業合作化的時間、進度安排上存在一定的分歧,但在發展農業互助合作、走農業集體化道路、進行農業社會主義改造這一認識上是根本一致的,是既定的社會主義發展目標深化于中國共產黨人思想意識的反映。
2 為改變農村個體經濟的發展趨勢和兩極分化的現狀,中國共產黨加快推進農村互助合作與集體化經營
建國初土地改革以后,無地或少地的農民獲得土地成為自耕農,以個體家庭經營為單位構成小農經濟的海洋。由于當時國內剛剛結束百余年的戰亂轉向和平建設,農村財富已經消耗殆盡,即使從事簡單的農業耕作所需要的生產資料,諸如牲畜、手工工具、肥料、種子等也都非常缺乏。據中共西北局1952年對山西省長安縣高家灣村的調查,土地改革以后,全村167戶農戶,完全沒有牲口的農戶占50%。8戶雇農完全無牲口;107戶貧農,有71戶沒有牲口;52戶中農,有5戶沒有牲口[7]。就大多數農戶來說,從事獨立的家庭經營尚有困難。更重要的是,土地改革的土地分配方案遠不是平均主義的,賦予農民完整的土地私有產權無法制止農民之間自發的土地買賣和土地集中。因個體家庭發展生產的條件差異,農村貧富兩極分化無可避免,雇傭勞動、土地租佃、土地買賣和新富農在農村重又出現,開始逐漸有擴大之趨勢。
分散且相對落后的農地個體經營是土地改革之后國民經濟的主要經濟現狀,農村經濟因各種差異和意外因素導致的分化盡管進程緩慢,但這一趨勢總體上是與中國共產黨社會主義發展目標和要求相違背的。在農民因獲得土地而利用雇工、買賣、借貸和出租等方式實現致富愿望時,農村個體經濟的蓬勃發展和中農化趨勢被當成資本主義發展因素。1952年5月,中共中央批轉的《東北局關于推進農業合作化的決議(草案)》就認為:“目前新富農經濟的特點,在于混在互助組內,并采取著化整為零、多種多樣的剝削方式”[8]。1953年4月,中央農村工作部部長鄧子恢在全國第一次農村工作會議的總結報告中也提出看了發展農村經濟的兩條道路、兩種辦法之爭[9]。諸如此類對農村經濟發展現狀和趨勢的認識在省級和中央的工作報告中常有所見,農村經濟中的土地買賣、雇工和借貸等現象是資本主義因素的抬頭在黨內已形成一定程度的共識。
建國初期,農業積累盡管微薄弱小,但在戰后社會經濟普遍蕭索的境況下,農業仍是國民經濟的基礎。早在1948年,毛澤東《在晉綏干部會議上的講話》中明確提出了“農業是基礎”的觀點,農業問題的解決關系到整個中國的前途和命運。農業問題的解決在建國前的目標指向是建立農民土地所有制,建國后土地改革完成則轉向在農業生產有所恢復發展的基礎上,逐步實現朝社會主義現代農業方向發展的農業集體化。因此,在農村出現兩極分化,部分農民開始追求以家庭個體為生產經營單位的傳統農業發展模式時,號召農民組織起來從事互助合作進而實現集體化經營成為必然的制度選擇。
1950年11月,陜西省長治地委在《人民日報》發表《組織起來的情況與問題的報告》,指出土地改革后雖然絕大多數農民上升為中農,但已經開始階級分化。在中國農村,農民有在農忙季節相互換(幫)工的傳統,是一種基于個體小生產基礎薄弱情況下產生的生產互助形式,換工不改變土地、耕畜、農具、勞動力和勞動成果的私人占有,僅僅是出于利用勞動分工與合作的溢出效應。于是,按照民主革命時期既定的土地國有和農業集體化經營目標,在各級政府有意識的引導并在傳統非正式制度的影響下,土地改革以后農村互助合作化運動迅速地開展起來了。
3 小農經濟與大規模工業化建設之間的矛盾認識,進一步強化了國家推行農業合作與集體化經營的行動
農業與工業的協調發展是促進國家經濟穩步前進的重要前提。一方面,農業的發展為工業提供所需原料,為工業的持續發展奠定基礎;另一方面,工業的發展也可為農業現代化提供技術支持。1952年底,農村土地改革基本完成,我國農村在微觀層次上普遍建立了農民個體小私有制。但是土地改革確定的相對平均分配標準產生了農地地塊分散、戶均占有規模狹小和小農擁有牲畜、農具等農業生產資料缺乏的問題,導致農業產出率較低的情況。中央政府意識到,在現有農村生產條件下,在恢復戰后殘破的農村經濟之余小農經濟無法擴大再生產并支持國家的工業化建設。隨著1953年過渡時期總路線的提出,以及之后第一個五年計劃的制定,小農經濟不能適應社會主義國家工業化需求的矛盾開始凸顯,實行農業合作和集體化經營越來越被認為是解決國家工業化建設的現實需求。
建國之后的經濟建設,尤其是工業化建設基本上依照蘇聯的理論和模式。所謂蘇聯的工業化理論是指斯大林提出的工業化建設理論,將一切資源和剩余集中在國家手里,實行公有制和計劃管理[10]。但是,當大規模的工業化建設開始之后,擺在決策者面前的事實是,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對中國進行經濟封鎖,來自前蘇聯和東歐民主國家的援助又有限,中國工業化所需的原始積累只能來自農業。要求農業與工業化相適應,要求農業為工業化服務,在最短的時間內為工業化提供盡量多的農產品。然而,土地改革完成之后所形成的分散的小農經濟主體并不能支撐國家工業化建設所需,一方面是小農經濟產出率有限,另一方面由于國營工業靠指令性計劃來進行生產,而私有的農業生產所面向的是市場,兩者之間的體制矛盾只有統一在同一層面才能獲得真正解決。對此,中共政府高層的認識是非常清楚的,并認為解決問題的辦法只有走合作化道路,進行農業的社會主義改造。
1953年10月15~16日,毛澤東在與中央農村工作部負責人的兩次談話中即指出,“大城市蔬菜的供求,現在有極大的矛盾……個體所有制的生產關系與大量供應是完全沖突的。[11]”他指出,“社會主義工業化是不能離開農業合作化而孤立進行的”,如果不能基本上解決農業合作化的問題,就不能解決小農經濟下商品糧食和工業原料的低水平與工業化對它的大規模需要之間的矛盾,那么“我們的社會主義工業化事業就會遇到絕大的困難,我們就不可能完成社會主義的工業化”。另一方面,重工業和輕工業的發展又需要農業和農村這一廣闊的市場。要實現上述要求,就必須走農業合作化道路[5]。因而,從1953年開始,農村經濟體制以及國家與農民的關系發生了重要變化,一是國家通過主要農副產品統購統銷政策,割斷了農民與市場的聯系;二是黨和政府通過農業合作化運動,將農村的個體經濟變成了集體經濟。
綜上所述,社會主義改造時期農業合作化運動,從理論上來說是在馬列主義指導下進行的、符合黨在過渡時期工作總路線的革命實踐,這是合作化運動推行的理論根源;從實踐層面來說,合作化運動及其建立的集體經營制度有效地對抗了農村個體經濟及兩極分化的發展趨勢,為國家進行大規模工業化建設奠定了初步基礎,這是國家推行合作化運動的現實動因。在一路高歌中,農業合作化運動經歷了從互助組、初級合作社到高級合作社的階段性演變,最終在我國廣大農村地區建立了生產資料的集體所有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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