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段時間,我在看一部日劇,叫《晝顏》,講的是日本主婦,在白天老公出去工作之后,和其他男性發生婚外情的事。一對主婦,結為互助小組,彼此掩護。我還同時看了一部叫做《滿足》的美劇,講的是實現了“美國夢”的家庭,妻子在老公上班之后去找應召男郎。用批判的眼光看,這兩部劇都“教唆女人出軌”,可從更具建設性的角度去看,它們提了一個問題:中產實現之后,怎么辦?尤其是對于女人來說,怎么辦?
這仿佛是《安娜·卡列尼娜》在21世紀的重演,大理石灶臺、木質地板、孩子老公都離開后空蕩得聽到回響的家。女人無法從這種一馬平川的“幸福”當中獲得滿足,更糟糕的是,無法獲得自身的價值認同:我,不認同我﹔我,無法解放我。
所以,嘗試去“懂”新女性,是個好命題。
很多情況下,當主婦還是當事業女性,并不取決于女人自己。日本戰后為促進消費與生育,掀起“婦女返家”的高潮。“家庭婦女”受到政府的鼓勵和保護——比如太太也出去工作,且收入達到某個標準,那么丈夫就要付更高的稅款。而同時期的中國,婦女被當作男人看待,呼喚她們投入火熱的革命建設。
半年之前,我去日本,問一位內閣審議官如何解決人口老齡化的問題,他說要號召女性重新投入社會。而此時,中國反而越來越希望女性回廚房。
千萬不要妄下“女人時代來臨”的結論,2010年,中國城市女性的就業率由1990年的77%下降到了61%。在現實世界里,女性依然被男性塑造,甚至“女強人”的形象,也是被男人主導的環境所塑造。
但是,在互聯網的世界,女性獲得了重新定義自己的機會。除了相親,你不需要知道其他用戶的性別﹔一個高中少女和一個成功男性政治家、商人具備同樣自由表達的權利,前者或許還有更多的聽眾。
我討厭把“新女性”等同于“事業女性”——電視劇里演女強人的演員總是昂頭皺眉翻白眼。在我的理解當中,“新女性”是互聯網女性,是具有自我定義能力的女性。她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是“暖男”,不是飛檐走壁上刀山下火海的教授,不是被當作老弱病殘去關懷,不是幫她開門給她讓路,更不是被當作問題解決,她們需要的是更多元的價值認同:作為獨身者、作為單親母親、作為離異女性。
互聯網給了女性機會,也在更新著女性。互聯網時代驅使著人們越來越快地、焦慮地前進。焦慮所伴隨的一定是反思:對于生活方式的反思。而在能力上越來越接近甚至超越男性的新女性,愈加急迫地要求得到更舒適且更有尊嚴感的生活方式。
日本作家村上龍有本書叫《所有的男人都是消耗品》,那么女人是什么?女人是奢侈品。女人也愛奢侈品。何謂奢侈?昂貴、花哨、可炫耀的、滿足欲望的,就代表了奢侈嗎?愛馬仕總裁寫的《奢侈》給這個詞重新下了定義:“拿出時間好好做事情,擁有自己當下的時間,分享自己寶貴的時間……那是一種濃度,一種機會,一種價值。如此才能開始為奢侈下定義。”
如今,刻板的女性形象正在被挑戰和悄然改變,洗衣粉廣告里的家庭主婦形象,開始由男性所替代;汽車廣告里的駕駛者,不再是成功男士,而是變成了年輕女性;臉書網首席運營官桑德伯格穿著紅裙出現在《時代》封面,封面語為:“不要因為她的成功而恨她。”而這些,僅僅是開始。
(本文為蔣方舟2014年8月下旬在“天天果園”所做的演講。文字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