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雪松
一個文藝青年,明星般要了些燈光舞美,結果麥沒握熱,嗓子破了,調子走了,不說自己技藝差,反怪音響不給力。謝幕的時候,還弄一副大腕相。
剛剛謝幕的廣州嬰兒安全島,就這么回事。
廣州市社會福利部門在爭議聲中高調推出的嬰兒安全島,日前宣布“臨時閉島”。截至“暫停試點”,作為地處中國經濟最為發達地區之一的廣州市社會福利院,在嬰兒安全島推出的48天時間里,接收棄嬰262人。院長徐久表示,福利院的居室、床位、人手和隔離設施等,均已無法滿足棄嬰數量快速增加的要求,“希望大家了解福利院目前面臨的真實困難”。
這話,大家都懂的,挑明了,就是“扛不住”了。
扛不住的廣州社會福利院是先歇一會兒,還是閉島息鼓,眼下看來還是個未知數。廣州市民政局局長莊悅群說,“條件成熟的情況下,我們會適時重開”。
什么樣的情況屬于“條件成熟”,莊局長沒有給譜。如果僅僅因為床位、人手、經費問題,我想這么個發達地區的政府部門,真想“成熟”,只不過是一夜之間的事。因此,“條件成熟”便是一個無限大的彈性前提,它想成熟就成熟,不想成熟就永遠長不大。對于社會來說,便是個沒指望的指望。
對于不幸被棄的嬰兒來說,嬰兒安全島緊急剎車,就像張開了的兩只臂膀突然抽空了一樣,講好了托底的政府之手沒了,當初華麗麗來,今天華麗麗走,撂的是生命的挑子。
按照廣州市社會福利院的統計,接收的262名棄嬰中,男女性別比例為148:114,大多患病,其中腦癱、唐氏綜合癥、先天心臟病居前三位。而在此前,福利院工作人員曾經表示,不難想像,一些患兒的父母在為孩子求醫問藥的過程中已經遭遇了多少波折和苦難。
安全島對于每個骨肉分離的親人與孩子來說,說是棄嬰,其實是一份托付。這個數據表明,拋下孩子而去的這些父母,既不是重男輕女,也不是無情嫌棄,而是泰山般壓頂的家庭重擔和面臨家庭與孩子未來基本生存的無助與絕望。他們在對待孩子的人性,與對待一個家庭未來的人性中,最后無奈選擇的是托付。他們相信政府,與其讓孩子在自己羸弱無力的懷抱里因病號哭、甚至失去生命,不如將這些生命的希望,托付給政府部門。他們把孩子交給棄嬰島,是求生,是希望,是信任,是感激。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已經盡到了自己生命中所能夠承受的撫養責任與人性擔當。
現在,棄嬰家庭的這個“波折與苦難”,廣州福利院分擔不了了。在扛了48天之后,本應更能體會“波折與苦難”的福利院,既沒表現出這個社會管理機構所應有的抗壓能力,也沒表現出應有的政府兜底耐心。
你從哪里來,我的孩子,好像一只蝴蝶,飛進我的窗口。
現在,這扇最后的生命之窗關閉了。沒擠進來的蝴蝶,完全有可能回到冰冷的下水道、馬路邊、垃圾桶、醫院門口,類似活下來靠上帝開窗的偶然狀態。至此,我們指責遺棄病殘嬰兒的父母沒人性,便是蒼白的。如果我們能夠理解一個給生命兜底的政府福利機構,可以因為經濟負擔的壓力山大而遺棄已經擔當的社會責任,那么,我們還有什么理由和資格去指責那些個體的困頓,埋怨那些羸弱的臂膀?
不錯,棄嬰違法。但是,在這些無路可走的、孩子的父母親人的個體違法過程中,我們是否看到了不能為既成生命來到這個世界的無辜孩子托底,這種比羸弱中絕望的違法,擔當更敷衍、人性更冷漠的結構性缺陷?
棄嬰島在中國飄搖欲沉,不是中國人的人性比別的國家公民的人性生來就惡,而是中國的社會保障體系,與發達國家相比,還非常落后。這個行不通,責任不在社會,而在為社會兜底的政府職能機構。這么多病殘嬰孩來到棄嬰島,是人們將這個島,當成了最值得依賴、也是最后、最可靠的救命島。職能部門應該在這些幼小、無辜、病殘的生命中,更加感受到現實擺在政府面前的責任有多重,而不是首先算計著政府要為他們花費多少的蛋糕切得多痛。
關閉棄嬰島,將奄奄一息的生命退回社會,何嘗不是一種遺棄?我們且不去比較這種對公民生命的遺棄,與父母親人對骨肉的遺棄,誰的性質更為惡劣,單就這些無辜的生命來說,便是雪上加霜的雙重不幸。
這就是廣州關閉棄嬰島,至少令我,驚出一身冷汗來的原因所在。這是一種被堅硬所觸碰出來的心寒。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