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么急

許志杰

這就是南美人的性格，

把一切看得很淡，

認為“順應”比“強求”

更適合人的生活準則。

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里斯機場等待回國的飛機，這一等就是6個小時。期間機場方面有沒有廣播通知有關事項，咱聽不懂西班牙語，所以一無所知。都說不知者心清凈，我們一行9人卻是無知者無畏，幾乎每隔幾分鐘就有一個人到工作人員那里打探一番，諸如什么時間起飛，為什么還不登機之類的問題。盡管人家說的什么一句也不懂，還是一如既往，像輸入了程序一樣，重復著這個毫無意義的來來回回。有兩次還跟著他人排起了長隊，到登機口才知道這不是我們要乘坐的航班，再回到原座。

倒也好，長達6個小時的等待，折騰來折騰去不知不覺地打發了。帶著一身疲憊登機，原本不太容易入睡，卻是瞬間進入夢鄉。兩個多小時后到達巴西的里約熱內盧，飛機再一次進入等待區，半個多小時的經停變成兩個小時的等待。此刻已經到了當地時間的下半夜，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們雖然對這種無休止無說明的等待極度不滿，還是在半睡半醒中等到了飛機起飛。我們心滿意足地踏上了長達22個小時的回國之路。

行程過半，吃了兩頓飛機餐，喝了四小瓶的紅酒，迷迷糊糊地睡了四五個小時，最為困乏的時間過去了，我便在回想等待飛機的那8個小時是怎么過來的。當時急成那樣，現在卻想不通急赤白臉地與工作人員問來問去，到底為什么，又問出了個什么名堂。

你問，飛機也是靜靜地停在那里，一動不動。你不問，到了時間飛機也是照樣要飛。但是，我們總是要問，總是要急著問，很多時候就這么問著問著，怒火中燒，從而殃及他人。

有一個十分巧合的事，是我們在布宜諾斯艾里斯機場候機時從網上看到的。就在同一天，國內的昆明機場再次發生乘客沖突航站工作人員，打砸機場設施的過激行為。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天下大雪導致飛機無法起降，航班延誤，乘客滯留。這是一個大家都明白的原因，這是一個處在此地的人們抱團共度艱難的時刻，一些人的莫名之火卻引燃了大家的焦躁情緒，致使場面失控。同樣性質的過激行為，在昆明機場不是第一次，在全國其他機場也有類似的沖突出現。

中國人為什么那樣急，真是說不出理由。就在我們急不可耐的當口，同樣是在機場候機的其他人，當然大部分是阿根廷人，卻是出奇的沉靜。坐在那里動也不動，不喝水、不吃東西、不大聲喧嘩、不看手機、不玩平板電腦，甚至不去衛生間。有的在犯迷糊，有的在翻書，也有極個別的人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唯恐有什么作亂行為。看樣子，就算在機場等一天他們也不會急，不吃不喝不撒也無所謂。

我在問，這都是什么人，連著急都不會。

的確，到了南美這些國家才知道他們修煉修行是多么到家。生活節奏慢是整個南美國家的共性，有時候真能把我們這些急性子的人急靠出毛病來。只要有中國人的地方，你一定會聽到如此埋怨：怎么這么慢。但是，你急你的，人家按照自己的節奏該怎么做還是怎么做，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剛到巴西，一位同行的天津哥們兒就把手機落在了接機的大巴上。對于中國人而言，沒有了手機就等于丟掉了半個靈魂，發現手機不見了，這哥們兒立即折回，帶著中國人固有的焦躁開始了漫長而不厭其煩的打探。不得不承認人家的態度還真好，沒有一個人不愿意傾聽你的述說，遺憾的是幾乎所有被問的人都搖頭，當然他們也沒有忘記說一句：祝你好運。就是這句“祝你好運”，讓天津這哥們兒一直抱著希望找到我們將要離開的那一刻。后來他說，其實早就沒有信心了，因為并不確定自己的手機丟在了哪里，他的尋找來自巴西人的祝福。

這就是南美人的性格，把一切看得很淡，認為“順應”比“強求”更適合人的生活準則。在阿根廷那幾天正好趕上北部一些城鎮的“騷亂”，當然這是國內的一些媒體使用的標題。我們也確實看到了所謂的“騷亂”，實際就那么幾個壞孩子在街上亂騰。警察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不是制止這幫壞孩子的“打砸搶”，而是站一道人墻，實行隔離。這是無法容忍的行為，人家就是這么做，總統對此更是從不露頭，任由壞孩子們鬧騰。好像全阿根廷人都知道，圣誕節一過，騷亂也會隨之結束。事態的發展也是如此，圣誕節一過，什么事都沒了，整個國家一片祥和。

阿根廷的華人店鋪常被洗劫，巴西華人在街上遭劫遇搶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到了巴西，被灌輸最多的是安全問題。諸如白天不要一個人上街溜達，晚上盡量躲在酒店里看電視。身上不要帶很多的現金，相機尤其是單反之類的專業器材，別習慣性地提在手上，而是拴在胳膊或者脖子上。最不安全的區域被劃在巴西最大的城市圣保羅大教堂廣場一帶，據說這里聚集了乞丐、小偷、搶劫犯等社會雜亂人員，每天傍晚都有市政工作人員前來分發面包。我們去參觀的時候，被要求人跟人排成長隊，迅速通過廣場。我們很幸運，一切安全，連打架斗毆汽車掛擦，都沒看見，甚至汽車的喇叭聲都沒聽到。

我的結論是巴西很安全，全國有兩千多槍支在民間，每年發生槍案的數量卻少之又少。所謂搶劫，其實就是一幫半大不小的孩子，在街上的鬧劇。他們不出手打人，更不可能傷及路人，至今也沒有因街頭搶劫出現一起命案。一位老華僑對我們說，中國人有露富的習慣，挎著皮包，提著相機，錢包里裝著滿滿的鈔票，那幫孩子不搶你搶誰。其實，很大程度上是惡作劇，他們看不慣你的行為裝束，就惡心你。遇到這樣的事別慌張，別著急，睜大了眼睛瞪著他們，這幫家伙就會逃之夭夭。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南美大陸萬物和諧，很少有颶風登陸，也無天搖地動大地震之類的自然災害。寬廣如海的世界第一大河南美人的母親河亞馬遜河，面如平鏡，紋絲不動。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亦如滋養著他們成長的母親河，毫無波瀾地匯入大海。以巴西和阿根廷為代表的南美各國的人們，一如滋養他們的這片土地，激情與豪放只在足球場和狂歡節才釋放出來。

飛機穿越大西洋，飛過非洲大陸，14個小時之后抵達阿聯酋的迪拜。根據時間推算，我們原定的飛機大概快到北京了，接下來還有沒有合適的航班，今天還能不能回到北京，這些問題再次困擾著我們，不安再次讓我們躁動。飛機還在滑翔之中，我們就急不可耐地站立起來，打開行李箱。空姐阻止，這邊依然我行我素。回頭看同機的那些洋哥們兒洋姐們兒，端坐如初，有的還鼾聲如雷，不知云里還是霧里呢。下了飛機我們的步伐更加敏捷，迅速成為排頭兵，瞪大了眼睛尋找下一個航班的指示牌。讓我們驚訝的是，阿聯酋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已經在轉機處舉著大牌子候著，航空公司知道飛機晚點，早就做出預案，不僅安排了最接近的航班，還安排了餐位。此刻，我們懸著的那顆躁動的心才擺平，興高采烈地在世界第一大機場的免稅店狂購。驚喜還沒結束，上了飛機我們一行10人的座位被安排在商務區的后排，還有一位被照顧到一等艙。那個心滿意足，就甭提了。

人家為什么不急，因為有無需著急的和諧。我們為什么那么急，因為不知下一步是什么樣子。試想，如果屢屢鬧事的昆明機場能夠像迪拜機場安排得那么周詳，沖突是可以避免的。中國人，很容易滿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