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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要亦千古事——吳小如先生的古典文學研究
劉 寧

古典文學是吳小如先生傾注心血最多的學術領域,他先后出版古典詩文與戲曲小說研究著述近20種,在北京大學執古典文學教席近40年。中國學術在過去的100年間,經歷了劇烈的變化,即使是古典文學這一對象十分傳統的學科,也未能自外于學術巨變的浪潮。半個多世紀以來,吳先生親身經歷了學界起起伏伏的風云變化,當許多一時耀眼的著作,在時間的淘洗下逐漸暗淡的時候,他的著作則呈現出歷久彌新的光華。四年前,他以望九高齡,在家中為學生講授杜詩,其講義整理而成的《吳小如講杜詩》,在2012年出版后,令無數人捧讀忘倦,成為近年來問世的最重要的杜詩研究著作。
學術要有持久的生命力,吳先生曾反復表達這樣的治學追求,而其中所寄托的,是“文章千古事”的鄭重。“傳世”是對學者的最高肯定。然而,什么是“傳世”?是讓自己的名字,留在歷史的現象中,還是成為歷史價值的象征,這無疑是兩種頗為不同的選擇。許多活躍一時的人物,歷史也會記下他們的名字,以保存歷史活動的細節,但這些人或許就如一時耀眼的煙花,難以成為歷史價值的象征。記得一次吳先生談到“戲曲史”和“戲曲演出史”的區別,他說,一個藝術貢獻一般的演員,或許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活躍于一時之舞臺,如果寫“戲曲演出史”,當然就要對他的情況多做些介紹,可如果是寫“戲曲史”,這樣的人就不值得多談。這一番關乎戲曲史的妙論,也很可以說明“傳世”的不同含義。在風云激變、歷史得不到沉淀的時代,人們會對“演出史”表現出濃厚的興趣,甚至以為“演出史”就是歷史本身。然而,吳先生的治學,始終以價值的傳世為畢生追求,不茍且,不虛矯,于博觀沉潛中探索學問的真知。
乾嘉考據學與20世紀的實證傳統,為中國古典文獻的研究,奠定了一條扎實的研究之路。吳先生在考據學方面,所得甚深。他的許多詩文考證與字義訓詁成果,深受學界矚目。《讀書叢札》就是這方面的代表作,對這部著作,語言學家周祖謨、文學史家吳組緗、林庚、歷史學家周一良,都給予高度的評價。剛剛去世的美國著名學者夏志清教授,甚至說這本書凡教中文的老師,都應人手一冊。陳丹晨教授是吳先生的受業弟子,對先生學術造詣的理解十分精要,他說吳先生是“乾嘉學術最后的守望者”。
所謂“守望者”,首先在于對傳統之精髓的堅守。吳先生的考據,以詩文字義考證為主,尤其注重通假和講求故訓,這正是乾嘉考據學的精髓。顧炎武提出“六經自考文始,考文自知音始”,以古音為基礎,通過通假來探求古書之義,是考據學的重要方法。它擺脫了對字形的依賴,在探索古書真相中有許多重要的發現。乾嘉學術大家戴震、段玉裁、錢大昕、王念孫、王引之等人,無不在講求通假方面,有卓越的成就。
吳先生在通假方面亦多有發明,例如《詩經.周南.靜女》“靜女其姝”,“靜”,《毛傳》訓為“貞靜”,朱熹《詩集傳》訓“閑雅”,歷代說詩者都固執貞靜閑雅的解釋,“五四”以來也沒有新的發明。吳先生則引《說文》《方言》《廣雅》《國語》、韋昭注等,以“靜”訓“好”,靜女即是美麗女子,并指出漢魏以來,訓“好”之“靜”,多用“靚”字。《集韻》“靜”韻:“靚,女容徐靚。”“靜”、“靚”為通假。這正是突破字形限制,通過發現“靜”、“靚”之通假關系,進而對《詩經》之義做出更確切解釋的佳例。
乾嘉學者注重廣引詁訓以為佐證,吳先生的考據也很講求詁訓的廣博,例如《詩經·周南·芣苢》“薄言掇之”的“掇”,《毛傳》:“掇,拾也。”而他引宋楊簡《慈湖詩傳》,以“掇”訓“掐”,并指出“拾”從“合”得聲,而“洽、恰字亦皆從合得聲,與掐音近,故疑‘拾’即古‘掐’字。”林庚先生翻譯《詩經》即取此說而譯為“撿大的掐”。(《讀書叢札》)又如《左傳》宣公二年靈輒對趙盾語中“宦三年矣”的“宦”,吳著發現杜注以訛傳訛,并引阮元《詁經精舍文集》卷六所載金廷棟《魯詩三歲宦女解》中的意見,以“宦”為“為人臣隸”的意思。(《讀書叢札》)這些意見,都體現出吳著對故訓考察之廣。今天,隨著《故訓匯纂》這類工具書的編纂問世,以及古籍電子數據庫的建設,廣求故訓會變得更加便捷。但乾嘉學者的廣求故訓,其間的學養識見,并不能被新的檢索方式完全取代。吳先生的上述工作,同樣體現了深厚的功力,正是這種對文獻既深且博的把握,為他多方面的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吳先生對考據學的“守望”,并不是泥古不化。乾嘉學術或因崇古太過而泥古,吳先生則有更多通達的眼光。他曾很直接地說:“清儒對章句訓詁之學有所發明和發現,固然是對我國古代學術的一部分貢獻,但工作做得并不算徹底。有的墨守古人舊說,有的則缺乏觸類引申、旁通隅反的精神,往往孤立片面地看問題,即使一字一詞之微,也往往沿襲因循,不能跳出古人窠臼。”(《讀書叢札》)當然,乾嘉學術本身有復雜的脈絡理路,對待故訓舊說,“吳派”和“皖派”即有不同的表現。吳先生十分尊重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王念孫《廣雅疏正》等著作的考據成就,而他的考證,鮮明地呈現出不迷信舊說的特點,例如,《論語》所謂“文獻”之“獻”,漢儒訓為“賢”,吳先生則認為此說于文義未能恰當,杞、宋去夏、殷已久,即使有高年耆宿,也不能活到幾百歲以上。“獻”當為“鬳”之通假,“文”泛指文字記載,“鬳”泛指前代器物。有了文字記載和前代器物,古禮始可取征。因此,“文獻”之初義與今天所謂“文物”接近。(《讀書拊掌錄》)
吳先生尤其注意古今語音的關系,關注到為清儒所不關注的許多方言資料,所著《讀楊樹達〈長沙方言考〉、〈長沙方言續考〉札記》,就深入發掘了方言所保留的古音。又如對《史記·滑稽列傳》之“滑稽”,他認為當訓為“圓轉滑利。具體言之,則指言辭辯捷,出口成章而不窮竭”,并無俳諧可笑之義。他舉自己1964年秋至1965年夏到湖北江陵參加農村“四清”運動,發現天門、江陵、沙市、公安諸地方言,皆以“滑稽”為狡獪、圓滑、能言善辯之義,而無用為俳諧可笑之義者。(《讀書拊掌錄》)又如《詩經·周南·關雎》中的“流”、“采”、“芼”,古人多以同義視之,吳先生則認為,從“流”到“采”,從“采”到“芼”,是循序漸進的過程,其中“芼”,當依朱熹據董逌《廣川詩故》訓為“熟而薦之”。(《讀書叢札》)吳先生特別指出,在現代漢語中,特別是北京方言,還有用沸滾水把菜蔬“芼”一下的說法,恰與朱熹之說相印證。類似這樣援引方言與古義相發明的例子,在吳先生的著作中,頗為常見,古老的考據學全無學究般的僵化,而是有著活潑通達的吸引力。

吳小如著《讀書叢札》書影
考據學是吳先生古典文學研究的基礎,而在這樣的基礎上,他的研究視野拓展到極為寬闊的領域。在課堂上講文學史,他可以從《詩經》講到梁啟超;在研究方面,他對古典詩文與戲曲小說,都有深入的思考。其《古典詩文述略》《古典詩詞札叢》《古文精讀舉隅》《當代學者自選文庫·吳小如卷》《莎齋筆記》《吳小如講杜詩》《吳小如講孟子》,是詩文研究的代表作;《中國古代小說講話》《中國古典小說漫稿》《小說論稿合集》(合著)等,則是古典小說研究,他的《關于〈紅樓夢〉的后四十回》《關于曹雪芹生卒年問題的札記》《鬧紅一舸錄》三篇文章,成為紅學研究的重要成果。在戲曲方面,他的《吳小如戲曲文錄》《京劇老生流派綜說》《吳小如戲曲隨筆集》《吳小如戲曲隨筆續集》《吳小如戲曲隨筆集補編》等對京劇研究有重要貢獻,已不是古典文學研究這個題目所能范圍。

《古文精讀舉隅》書影
對于引人入勝的古典詩文,吳先生常稱自己的分析,不是“欣賞”,而是“苦賞”。這是因為,他的研究要從最扎實艱苦的“實學”入手。至于這“實學”,他曾有很樸素的概括:“我本人無論分析作品或寫賞析文章,一直給自己立下幾條規矩,一曰通訓詁,二曰明典故,三曰察背景,四曰考身世,最后歸結到揆情度理這一總的原則,由它來統攝以上四點。”(《古典詩詞叢札》)
所謂“通訓詁”,是指詩文字義的考釋。吳先生每講一詩一文,必先研討字義,推敲訓詁。他反復強調:“治文學宜略通小學。”這里的“略通”,無疑是自謙,所有聽過吳先生講詩的人,都會深刻領略到他對小學的精通,以及這種精通為詩文考釋帶來的精妙之論。例如漢樂府《長歌行》“焜黃花葉衰”之“焜黃”,李善注訓“色衰貌也”,此說多被沿襲,而吳先生遍檢漢晉古書,認為“焜黃”,即是當時的通用詞“焜煌”,其義并非是形容花色衰敗,而正相反,是形容華(花)葉在春夏時繽紛燦爛。(《古典詩詞叢札》)又如《木蘭詩》“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之“思”與“憶”,他遍考《詩經》、漢樂府中“思”的用法,認為“思”與“憶”當有廣狹二義,廣義的“思”和“憶”無所不包,而狹義的“思”和“憶”則專指男女間的互相思憶。因此,木蘭所說的“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其意是說自己并非少女懷春,而是想到父親年老,出征作戰不易。為人所熟知的北朝《折楊柳枝歌》,其中“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阿婆許嫁女,今日無消息”就恰為《木蘭詩》的旁證。(《古典詩詞叢札》)又如韓愈著名的作品《師說》,其中“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其中“受業”之“受”,《古文眉詮》《唐宋文醇》等坊間選本多作“授”,而世彩堂本《韓集》以下諸本作“受”,吳先生認為,韓文此處從學者立論,當從后者作“受”,意思是“學者求師,所以承先哲之道,受古人之業,而解己之惑也。”(《古文精讀舉隅》)
“明典故”也是吳先生最為傾注心血的地方,同樣征實而嚴謹,例如,他認為辛棄疾《水龍吟》“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是以張翰由洛歸吳,比喻淪陷于中原,思歸未得之人。“意謂莫道吳中鱸魚味美,今河洛尚有思南歸而未得之人也。蓋‘歸未’云者,正式期待遠人歸來語氣,近人或解為辛不欲效張翰之忘情世事、棄官還鄉云云,疑非是。”這種解釋,與詞中“歸未”一語所表達的語氣,顯然更為貼切。(《古典詩詞叢札》)又如南宋末年劉辰翁有一首小詞《柳梢青》,其中有“輦下風光,山中歲月,海上心情”之句。其中“海上心情”,注家多注為感嘆陸秀夫負帝投海,或是張世杰、文天祥在沿海一帶抗元。但吳先生認為,這樣講牽強,應是用蘇武在北海牧羊之典。這樣更切合劉辰翁困在元朝統治下的心情,在這個被異族控制的杭州城,他過的是隱士一樣的日子,心情則像蘇武一樣。
吳先生對杜詩的研讀,用力甚深,談到讀杜詩最困難之處,他認為杜詩無一字無來處,而古人之追尋“來處”,基本在“古典”,而杜詩的一些“今典”則更難了解。詩人之間的在意象、典故上的相互取法,也是“通典故”所需要關注的。例如,李商隱《籌筆驛》結句之“他年錦里經祠廟,梁父吟成恨有余。”吳先生認為是直接脫胎于杜甫《登樓》之“可憐后主還祠廟,日暮聊為梁父吟。”杜詩的意思是說,后主劉禪本是亡國之君,但他也被供奉在祠廟中,人們在祭祀先主劉備和諸葛亮的時候,捎帶著祭祀他。一個亡國之君如此沾祖宗的光,諸葛亮看到又能如何?李商隱的詩正是承杜甫之意,意謂“將來有一天,我再經過成都的祠廟,看到劉后主也在那里享受煙火,就會感到諸葛亮的遺憾太深了。”(《吳小如講杜詩》)揭示出杜、李之間的淵源,才能更好體會李詩為諸葛亮所發的深長慨嘆。
在一絲不茍的征實之中,吳先生的“實學”也有著融會通達的疏暢。他曾用“好學深思,心知其意”來概括俞平伯先生的學術,而在扎實的考辨基礎上,藏往知來,融會貫通的“心知其意”,也正是吳先生深得俞先生為學精要的地方。
吳先生反對考據的拘泥不化,認為考釋詩文,要注意詩文訓釋的獨特性,要有“詩無達詁”的通達。而所謂“詩無達詁”,并不是說詩無定詁或詩無確詁,而是說不存在一個一通百通的訓詁,即:“一個詞語本有多種解釋,不宜執一義以遍釋一切詩作。”(《古典詩詞叢札》)例如詩文中之“落”字,可以解為下落,也可以解為“遺”、“留”、“余”、“剩”之義,孔稚圭《北山移文》“青松落陰”之“落”,即當作后一種解釋。北朝薛道衡《人日思歸》“人歸落雁后,思發在花前”,杜甫《重過何氏五首》其二:“鴉護落巢兒”,其中的“落”都是此義。孔稚圭《游太平山》“陰澗落春榮,寒巖留夏雪”,其中“落”與“留”相對,意謂山中幽澗的背陰處,竟還保留著晚謝的春花。(《古典詩詞叢札》)對詩文字義的考釋,只有聯系文義做通達的分析,才能得出恰當的結論。這種分析,無疑也包含著要有敏銳的藝術感悟。
吳先生所強調的“考身世”與“查背景”,則是對傳統“知人論世”的發揚,對此,既要有尊重歷史背景的征實考信,也要有設身處地、心通古人的識見,這與字義、典故考釋中的通達,都可以歸結為一條重要的原則,那就是“揆情度理”。例如,吳先生認為杜甫《新安吏》中的“仆射如父兄”,是詩人從長者角度,對被征新兵的寬慰之語,并非如有的注家所認為的,是詩人在刻意美化將帥。那些責備杜甫的意見,并未能做到揆情度理,既苛責了古人,也破壞了詩意。關于《石壕吏》,廢名先生認為,“三吏”之中,惟獨這一篇,作者本人沒有直接站出來發言,這是要追求獨特的藝術效果。吳先生并不同意這個看法,他認為,古代家中若只有婦女,是不會留宿男性客人的,杜甫“暮投石壕村”,是因為有老翁在家,招待他留宿。石壕吏前來抓人時,“老翁逾墻走”,所以他只能躲在暗處,絕不能暴露自己,否則老翁逃走之事,便要暴露。所以詩中詩人不講話,不是什么特殊的藝術手法,而是情理決定的。(《吳小如講杜詩》)又如李清照《如夢令》之“爭渡,爭渡”,當作“怎渡,怎渡”講。“這一疊句乃形容泛舟人心情焦灼,千方百計想著怎樣才能把船從荷花叢中劃出來,正如我們平時遇到棘手的事情輒呼‘怎么辦?怎么辦?’的口吻。不料左右盤旋,船卻總是走不脫,這樣一折騰,那些已經眠宿灘邊的水鳥,自然會受到驚擾,撲拉拉地群起而飛了。”這樣的解釋,比之將“爭渡”解釋為與別人競賽或快劃,都更符合在“藕花深處”的情境。
又如李清照《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吳先生認為此詞中的“卷簾人”,當是作者的丈夫,是以清新淡雅之筆寫秾麗艷冶心情。詞中倦臥未起的妻子,問正在卷簾的丈夫,外面春光如何,語中惜花之意,正是憐人之心。丈夫對妻子說“海棠依舊”者,正隱喻妻子容顏依舊嬌好,是溫存體貼之辭。但妻子卻說,該是“綠肥紅瘦”,葉茂花殘,只怕青春即將消逝了。詩意饒有情味又兼含比興。如果卷簾人解為侍婢,便覺索然。(《古典詩詞叢札》)
類似的妙解,還可舉先生對李清照《聲聲慢》“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的講解,他認為“黃花堆積”,當是指菊花盛開而非殘英滿地,而“憔悴損”指自己憂傷憔悴,而非菊花凋零。這樣講解,無疑更入情在理,詞意也更覺深婉。

《看戲一得:吳小如戲曲隨筆》《紅樓夢影:吳小如師友回憶錄》《莎齋閑覽:吳小如八十后隨筆》書影
這些令人涵詠不盡的詩文批評,都是考信征實與融會通達結合的妙境。吳先生說自己的詩文分析,是“苦賞”而不是“欣賞”。的確,這些分析,沒有馳騁臆說的瀟灑,即使是揆情度理、發抉文心的體味,也最終落實于對古人深切的理解,而非研究者自我的表達。吳先生常說:所謂“以意逆志”,應該是以作品之“意”逆作者之“志”,不是以讀者之意,逆作者之志,后者必將陷于主觀。這樣的態度錘煉多于揮灑、沉潛勝過張揚,但經歷艱苦之后的回甘,卻往往有持久悠長的回味。
談到自己的治學,吳先生說過這樣的話:“只要(我)自己有所發現或發明,而且能自信可以‘言之成理、持之有故’的,也就不輕易改變觀點,動搖主張。我相信,自己的一得之感,多少是經受得起時間考驗的。”(《當代學者自選文庫·吳小如卷》)這樣學術定力,來自他對自己所采取的學術態度的自信。他說:“從學風來看,我治學的態度寧失之于保守,卻不想追時髦、趕浪頭,‘曲學以阿世’。學術成就大小多寡是客觀存在,必須由他人評說,而治學態度則是由自己主觀意志決定的,是非優劣,冷暖自知。”(同上)這個看似“保守”的“治學態度”,就是變“欣賞”而為“苦賞”的求實與嚴謹。
吳先生所追求的“實學”,是不拘泥的,他說自己對待學問,“力求其通而不做自我封閉的傻事”。(《當代學者自選文庫·吳小如卷》)他雖然在古典文學方面用力最深,但對傳統的認知,貫穿經史子集四部,此外,對20世紀的新文學有深入的思考,對京劇、書法也有極高的造詣。在專業分工日趨精細的今天,如此廣博淵雅的格局,在學林中已日漸稀少,近乎絕跡。離開了這樣的格局,專業研究往往拘守一得而難以融通。應該說,吳先生的成就,正是扎實嚴謹的科學方法,與猶有古風的廣博知識格局,所共同養育的。
學術的通達,首先要破除門戶之見。吳先生對傳統學術中的各家學說,采取的是“綜合治理”的方法,他在考據上的廣求故訓、打通古今,在詩文考釋上的兼采成說、綜合考辨,都體現了不拘守門戶的融通之見。他談到自己治經學的方法:“比如對《詩三百篇》我就不專主《毛傳》《鄭箋》而旁及三家詩;對《春秋》三《傳》,也力求把《左傳》與《公》《穀》融合起來;對待《論語》,只要有卓見勝解,我并不專主漢儒舊說或程朱學派,而是‘擇善而從’。”(同上)
打破門戶所恢廓的視野,還需要在洞悉源流、學有本原的基礎上,才能實現真正的通達。章學誠“辨章學術,考鏡源流”之語,正是對通人之學的精要概括。吳先生很重視對學術源流的把握。他對古代文學現象的認識,有很深入的文學史眼光,這不是機械的教科書知識,而是在長期洞悉源流,精熟文本中涵養起來的一種旁通隅反的文學史意識。例如,對于明代古文家歸有光古文成就的分析,他就很精辟地指出,歸有光的散文“不僅取法《史》《漢》、韓、歐,能兼得古人之神與貌”,而且“已經開始受到當時白話小說的影響”,《項脊軒志》中“寫老乳母轉述作者母親的問話,和作者祖母對作者的諄諄囑咐,既酷似班固《漢書》中人物瑣屑問答的口吻,又是蒲松齡寫《聊齋志異》的藍本。”《項脊軒志》“所記錄的人物對話,已是把口語對譯成文言,所以讀起來活靈活現,而遣辭造句又十分精練”。(《當代學者自選文庫·吳小如卷》)這無疑出自他對明清時期文言、白話之復雜關系的深入體會。
吳先生的《京劇老生流派綜說》,在京劇研究的領域,向我們直接呈現了洞悉源流的功力。這本書探討了京劇流派藝術的發展演變,積極地探索了京劇史研究的道路,啟功先生稱贊此書“內行不能為,學者不屑為,亦不能為”,“真千秋之作”,與王國維《宋元戲曲史》同有“鑿破鴻蒙”之力。(《啟功書信選》)事實上,對于先生的古典文學研究,細心的讀者也不難在他的詩文研究背后,看出這樣的眼光和功力。
征實與通達所涵養出的學問,“本固根深,枝榮葉茂,既不會風一吹就倒,更不是曇花一現”。(《古典小說漫稿》)但這樣的學問,要求學者不斷克服一己的虛矯與孤陋,做到自我的超越,在浮躁和充滿誘惑的時代,或可行之一時,但持之以恒則需要深厚的修養與“文章千古事”的鄭重。吳先生深具生命力的學術,于精深之中,還有一種出塵的標格,其原因也正在于此。

吳小如著《中國文史工具資料書舉要》書影
責任編輯/劉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