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牧在梅里雪山深處

何理

爬完碧羅雪山后，我和師弟帶著久未大餐的胃，滿懷憧憬地來到云南德欽。

德欽位于滇藏線上，就在瀾滄江邊，算是個不小的城市。我們選了一家藏餐店，放開肚子，飽食了一頓牦牛肉。

聽說我們準備去爬梅里雪山，不待說完，聽的人就開始勸阻。梅里雪山還是處女峰呢，是神山呢！當年中日聯合考察隊攀登主峰卡瓦格博，在半途可是全軍覆沒，你們？！然后瞅瞅我們的山民行頭。

其實我們沒有那么大的野心，只是想上到山腰，采集植物標本。

進梅里雪山前，我們計劃先去一趟白馬雪山。第二天，早早地從縣城出發，車順山勢繞行，在狹窄的滇藏線上躲閃著從香格里拉方向駛來的車。瀾滄江上，層層云霧從江谷中升起，盤旋上升，對岸的梅里雪山完全隱在云霧中，僅露出墨綠的山腰。

車行至迎賓十三塔時，司機一腳急剎車，大喊一聲“梅里十三峰！”奔下車去。睡眼惺忪的我們也趕緊抄起相機跑了下去。

此刻，云霧消散，一整排雪白的山峰映在藍天里，氣勢非凡。神秘的梅里十三峰，一覽無遺。這時，你瞬間就會明白，它為什么會成為藏傳佛教的圣山。旁邊的游人興奮地說，他們等了好多天才終于看到梅里雪山的真容，我們不由得慶幸自己的好運。

從白馬雪山回來，我們再次從德欽縣城出發，往芒康方向，經飛來寺，下行至瀾滄江邊。過橋后，往左是雨崩村，往右是明永村。明永村可乘車直達，我們選擇先去明永。

明永村破舊的小商店里，有小粒葡萄釀制的酒出售，釀酒的技術源自早年遠道而來的傳教士。經人介紹，我們找到了一位向導，據說是村里最好的。這是一位黑瘦的老漢，名叫加松，康巴族人，常年在山上放牧采藥，在明永冰川南側有一座棚屋。

第一天的計劃是從明永村出發，爬升至明永冰川南側海拔4000米的地方。加松比約定的時間晚到了些，他原想等幾個村民，一起上山去給牲畜喂些鹽巴，但最終也沒等到。

我們在林子里穿行，很快就到了冰川底部。夏季的冰川被裹帶著泥沙和腐殖質的雨水沖刷過，顯得毫無魅力。只有向高處望去，才能見到透著碧藍的冰。加松說，這些年來冰舌在逐漸退縮。根據冰川兩側巖土上的痕跡來看，退化確實明顯。

我們緊貼冰川上行，邊走邊采集和拍攝植物。加松常停下來等我們，休息抽煙。我采了幾個叫桃兒七的紅果，酸甜可口，加松管它叫“野辣椒”。確實，桃兒七的形狀和顏色都像極了熟紅的辣椒，但沒有辣味。

吃過午餐，其他村民才跟了上來，一路爬，一路歡笑。不過除了加松，其他人說的話，我們都聽不大懂。

聽到各自的主人熟悉的聲音，牛羊們遠遠地聚了過來。牧場沒有發現目標物種，我們很失望。加松叫我們莫要著急，說他采三七的地方有很多柳樹。

我們跟著他，開始戰戰兢兢地攀爬10多米高的巖壁。但上去后，這一切都值了。在這個陡坡上，生長著藏南柳、光果藏南柳、環紋矮柳、尖齒葉墊柳、遲花柳它們擠聚在這里，就像是為了躲避牛羊的啃食。

除了各種柳樹外，這里還長著美麗的彎柱杜鵑、西藏鹿蹄草、西南手參等。加松采到了兩棵大葉三七，樂呵呵地說今晚得喝點。

當晚，我們宿在加松的棚屋里。棚屋緊鄰冰川，冰川的氣息清晰可聞。明永冰川往上，就是梅里雪山的最高峰、至今未被征服的卡瓦格博。

圍坐在樺木燃起的火堆邊，幾杯青稞酒下肚，加松講起了1991年的中日聯合考察隊。那年，中日聯合登山隊宿營在距離卡瓦格博頂峰僅幾百米的地方，等待沖頂。結果，深夜遭遇雪崩，17名隊員全部遇難，長眠在卡瓦格博山上。加松告訴我們，遇難隊員的遺物就是在這個棚屋不遠處的冰雪里找到的。

喝完酒，我們暈呼呼地睡去。冰川轟隆隆地，徹夜響著。

第二天，先返回村子妥善存放好標本，后面的計劃，是經南煮牧場，橫穿梅里雪山的山腰，經笑農大本營、上雨崩，至下雨崩。這和1991年中日考察隊的路線相同，方向相反，只不過，我們走在山腰，他們走在近山脊的高度。

中午離開明永村，天黑前到了南煮牧場。牧場有兩座棚屋，主人都是加松的好朋友，只說藏語，一個話多，一個少語。加松經常從自己的棚屋繞山脊過來，跟他們一起喝酒。

這兩座棚屋是我們在野外考察見過的最干凈整齊的牛棚，里面臘肉、米飯、奶渣、酥油茶、青稞酒一應俱全。我們打開帶來的兩瓶酒，坐在火塘邊一起喝著。

夜里醒來，從棚屋里探出頭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多么高遠、明亮的星空??！一顆藍紫色的流星劃過天際，星跡之長，前所未見。整個世界黑沉沉的，星光下隱約可見冷杉林的輪廓，萬籟俱寂，只聞山風呼嘯。

很難想象，在這樣一個人類幾近絕跡的地方，還有山民生活著。他們靜靜地放牧、轉山，安心地接受著神山的饋贈，全然無視外面的繁華喧囂。

夜里十點多，群星逐漸隱去。我倒在火塘旁，呼呼大睡。

早上醒來時，聽到牛鈴聲伴奏的誦經聲。原來話多的那位大叔一邊擠牛奶，一邊在誦經。我們迅速起來，幫著燒茶、烤餅，配上新擠焙熟的鮮奶，營養豐富又美味。

出發前，加松說，你們城里人喜歡紅豆杉做的砧板，想要的話可以給你們鋸一個。我們忙謝絕。紅豆杉是國家一級保護植物，在他們眼里也不過是砧板良材，但只要不過度買賣，也算人類善用自然吧。

沿著山腰牧道走，天氣晴好，能望見江對岸的滇藏線。飛來寺和迎賓十三塔的游人們正在為第一次一睹梅里十三峰而欣喜若狂吧？

這里柳樹的種類和數量之多，難以想象。毛果柳、小墊柳、孔目矮柳、毛小葉墊柳等，占據了從海拔4000米到4500米的整個山腰。這是生命力多么旺盛的一類植物??！

午間，在一個棚屋歇腳。牧民已搬走，棚屋空空的，找不到煮飯的鍋，于是把備的大青椒從柄處劃開，塞進米、臘肉和少量水，放在火塘里烤熟，就著奶渣吃了。

繼續前行，牧道漸漸消失，平緩的下坡路轉眼間變成陡坡。加松毫不猶豫地坐下往下滑，我們只得硬著頭皮跟上。好在坡上長著草從、灌木和竹子，可以拽著下滑。它們被午間的陣雨澆過，一路下去我們的衣服幾乎全濕。近乎垂直下降一千多米后，才到了河谷地帶的笑農大本營。

河谷里建有簡陋的客棧，由一個大家庭在經營。今晚只有我們三個客人，主人便邀我們一起晚餐。圍著溫暖的火盆，一碗滾燙的面條下去，疲勞全消。

這家的大兒子跟我師弟年齡相仿，二十出頭，大學學的是旅游管理專業，畢業后就回來了，一方面是眷戀家鄉，另一方面是看中了這里的商機。他滿臉自豪地講起祖輩們沿茶馬古道走西藏、進印度的故事，講到興起處，還找來傳家藏刀給我們看。

隔天一早，主人就來催促起床，叫我們快去吃包子。這是我們第一次在藏區吃到自家蒸制的包子，我們下山時順手采來的肥美山蔥被做成了包子餡兒。趁著熱氣咬下去，冒油的臘肉和鮮嫩多汁的山蔥相得益彰，香氣四溢。比碗口還大的包子，我一口氣吃了三個。

在加松大叔的帶領下，我們順利完成了預定計劃。今年春節，我還接到大叔的問候電話，問我還記得他不，我說當然，我永遠記得。

小貼士

1.從明永冰川去雨崩村，還可選擇更安全的路線：從明永村去西當村，徒步或騎騾馬上雨崩，再經尼農出山。

2.明永村和雨崩村均有衛生、舒適的客棧，簡裝前往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