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西域來客，如今湘中主人

田雄獅+周光曙

他們，是曾經的天山來客，因為先祖哈勒八士征戰的榮光駐守湘西北。

他們，從“大漠孤煙直”的邊塞新疆來到“桃花源里可耕田”的湘地常德，自此落地生根，世代繁衍。

硝煙遠去，生活繼續。六百多年過去，時至今日，在湖南常德，維吾爾族主要聚居地，桃源縣楓樹維吾爾族回族鄉、青林回族維吾爾族鄉，漢壽縣毛家灘回族維吾爾族鄉，常德市鼎城區許家橋回族維吾爾族鄉，已經成為“維吾爾族的第二故鄉”……

最早的“建設兵團”

《常德府志》和《翦氏族譜》顯示，常德的維吾爾族祖籍源于元朝時西域的高昌王國，即現在的新疆吐魯番、哈密一帶。

當時，明太祖朱元璋為了穩固統治，啟用了來自新疆哈密高昌古國的戰將哈勒·八十，讓哈勒·八十跟隨徐達、李文忠等名將南北征戰。

洪武四年，朱元璋為了嘉獎哈勒·八十翦除敵對勢力開疆擴土有功，在一次慶功大會上親自賜姓“翦”給哈勒·八十，將哈勒·八十的“八十”改為“八士”，并用懷柔之術，將自己的義女吐葉公主賜給哈勒·八士為妻。

朱元璋在褒獎哈勒·八士功績的同時，又擔心他羽翼豐滿后重新投靠與其先祖有千絲萬縷關系的北元蒙古人殘余勢力，于是便將其“委以重任”調往南方。而在浴血淬火中，八士也磨練出了超人的政治智慧。

某次戰斗結束，李文忠問他：“將軍，我要回京復命，你們的軍隊準備屯駐哪里？”哈勒·八士矗立在一棵楓樹旁，哈哈大笑：“大將軍，你看，這么好的地方，我們老家（新疆）還真找不到，就麻煩您復命告訴皇上，我的部隊就駐扎鎮守這楓樹崗了（現常德桃源一帶）！”

于是，洪武五年，朱元璋封哈勒·八士為荊襄都督府都督，晉封鎮南定國將軍，加太子太保銜，鎮守湖南廣東一帶。這就是湖南維吾爾族定居常德一帶的開始。

哈勒八士，也被認為是常德維吾爾族的血脈源頭。

洪武二十一年，哈勒·八士戰死沙場。一年后，他的兒子也浴血捐軀。父子倆至死都再也沒能回到故鄉……

如今，哈勒·八士長眠在桃源縣楓樹鄉清真古寺的院子里。明太祖朱元璋御筆欽賜“威震南方”，渾穆凝重大氣，彰顯著墓主的身份。其墓碑的方向，朝著遙遠的新疆。半生金戈鐵馬遠去，一抔黃土難掩風流。

“如果按照現在的說法，哈勒八士因戰事駐守常德，其后代也既有備戰也有耕種任務，數百年綿延下來，可謂歷史上最早的‘建設兵團”。 站在哈勒八士的墓碑前，桃源縣民族宗教局局長翦建軍感慨。

斗轉星移，哈勒·八士當年屯戍的“翦旗營”已成傳說，漢子們練武的跑馬場早成良田，田邊的油菜花正怒笑春風。時空流轉，他們勇武、血性、睿智的民族基因卻從未改變。

第一次鴉片戰爭中，湖廣督標中營千總翦如琰跟隨林則徐禁煙，虎門炮臺上，他的誓師振聾發聵：“有我如琰活一天，英軍就別想前進一步！”他率部與英軍激戰17天，最終以古稀之年血染沙場，以身殉國。

翦伯贊，從常德楓樹鄉回維村出發，乘船順沅江北上輾轉海內外，探索中華民族解放的道路，用高尚的史德、精深的史識、橫溢的史才、淵博的學養譜寫中國史綱，成為我國第一位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家……

維吾爾族第二故鄉

現在，在湖南常德，生活著13000多名維吾爾族群眾，他們基本都姓翦，分布在常德桃源楓樹維回鄉、青林回維鄉，漢壽縣毛家灘維回鄉，常德市鼎城區許家橋維回鄉等。

雖然，多年的民族融合讓世居此地的維吾爾族人完全適應了漢族的生活方式，但其外形特點和宗教信仰卻很好的保留了下來。

一個在常德廣泛流傳的故事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新疆電視臺的一個維吾爾族記者不遠千里來到桃源楓樹維回鄉拍攝紀錄片《桃花源里的維吾爾族人》，當他來到課堂時，教室內有68個不同年齡、性別、民族的學員，維吾爾族記者在教室內轉了一圈，給其中13個人戴上了新疆維吾爾人標志性的四楞小帽，竟然一個沒錯、一個不漏，選中的全部是維吾爾族同胞。

桃源楓樹維回鄉黨委書記丁璇如介紹，當地維回群眾的宗教習慣仍然堅持良好，每年的古爾邦節和開齋節，他們都會聚集在當地清真寺，身穿盛裝慶祝。每到禮拜五，大家也都到清真寺做禮拜，聆聽阿訇講經。“再過幾天就到了‘諾茹孜節，也就是穆斯林的迎春節氣”。

漢壽毛家灘鄉馬井村維吾爾族村支書翦林軒則說，現在，他們仍然不食大肉（豬肉）和“無角無鱗無須”的動物，回維群眾平時食用的動物必須請“阿訇師傅（穆斯林級別較高宗教事物人員）”宰殺，重要節日里，他們會去清真寺跪頌古蘭經。而維回族老人身故后，實行土葬，不放炮，不請道士，喪事崇尚簡單、清凈。

在常德的四個維回（回維）鄉，隨處可見具有明顯民族風味的建筑，當地的鄉鎮府都是濃郁的新疆建筑風格。而在集鎮上，各商家店鋪，除了漢字招牌外，往往還會附上維吾爾文字。

桃源楓樹維回鄉有一個高標準的省級清真寺，哈勒·八士陵園也就在這個院子里，清真寺造型古樸，寺頂呈圓弧形，具有典型的新疆清真寺建筑風格。寺內寬敞明亮，頂棚勾畫著精美的花卉圖案。

在常德的幾個維回族群眾較多的鄉鎮，每年都要開展1到2次講經活動，而在孩子們的暑假，他們還會請伊斯蘭教協會的阿訇師傅們來辦暑假講經班。

疆湘維族“走親戚”頻繁

維吾爾族翦氏第二十一代后裔翦象友，是最早萌生出回新疆“尋根”的維吾爾族人之一。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曾擔任楓樹鄉人大主席。1985年，在族人的熱望中，翦象友踏上了尋根之旅。

當年10月，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成立30周年，翦象友和另外兩名桃源維吾爾族人作為湖南省代表參加了慶祝活動。那次，他們去到了天池，登上了烏魯木齊紅山，俯身交河故城，他們真正的老家。

在交河故城，翦象友俯身趴在地上，深情地捧起一抔故鄉的土，熱淚盈眶……

他將故土帶回到桃源楓樹鄉，得知他歸來，族人紛至沓來，都要求摸摸家鄉的熱土，感受故鄉的溫度、聞聞故鄉的味道……endprint

1962年出生的翦象黨具有常德人熱情、仗義、精明等一切特點，如果不是戴著四楞小帽，你很難把他和維吾爾族聯系在一起。現在，他的回味（維）農家樂已經成為楓樹鄉的一個特色餐飲點，在家庭生活殷實后，他也成為走出去訪親戚的人。

他曾用半個月時間，走遍了北疆。 “我們祖先的高昌古國仍在，房子、城墻都還好好的！”他從故鄉帶回很多東西，服飾、禮拜毯、特色食品……

后來，幾乎每一年他都要出去一次尋訪“親戚”。 這幾年，他走遍了高昌、哈密、庫爾勒……

有一次，在新疆，他還驚喜地碰到了左宗棠的后代，兩人一見如故，對方感慨萬千，“你的先祖為了保家衛國，從新疆去到湖南，我的祖先同樣為了邊塞安定，從湖南來到新疆……”頓感歷史滄桑，潮流浩蕩。

因為經營“回味農家樂”，每年，翦象黨也會接待到一些來訪的新疆乃至國外包括馬來西亞、印度、羅馬尼亞、土耳其、匈牙利等國維吾爾族人，許多外地來的維吾爾族人都對翦象黨表達了維族一家親的思念：“我來這里就是看看我們的族人，看他們長得還和我們一樣嗎，生活怎樣。”翦象黨保存著珍貴的《貴賓留言》本，數百頁紙張里，全是各地維吾爾族人用維吾爾文和漢語的雙語寫下的祝福。

曾經有個叫卡斯木·買買提的新疆維吾爾族青年，單騎萬里來到常德維回族聚居區，只是為了給這里的維吾爾族同胞送上新疆人民的祝福。

不少桃源維吾爾人家中，不僅保留著“翦”氏族譜，還珍藏著一包新疆故土。

而疆湘兩地政府來往也越來越頻繁。

為了能夠傳承維吾爾族語言文化，2006年6月底，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團委受團中央的委托，從新疆師范大學中語系招募了一名教維語的志愿者，來到常德桃源，在民族鄉學校開設雙語教學課程。

2006年12月，新疆維吾爾族自治區黨委副書記、自治區主席司馬義·鐵力瓦爾地一行走訪了湖南省常德的維回聚居區……

2007年，常德以旅游為橋梁，前往新疆，將“維吾爾族第二故鄉”——桃源楓樹推介給新疆人民。

2012年5月，由中央統戰部組織的第32期新疆愛國宗教人士考察團一行56人來到桃源縣楓樹維回鄉參觀考察……

2013年11月，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吐魯番地委書記張文全帶領吐魯番代表團一行來到桃源，參觀考察維吾爾族第二故鄉……

桃源楓樹維回鄉黨委書記丁璇如最大的感受是，遠方的親人來得越來越多了，她在楓樹工作的幾年里，每年接待的外地訪問團不下30次，最多的時候竟達上百次。

民族團結進步行動

“常德的各民族融合能有現在和諧穩定的局面，與我們民族團結進步行動工作是分不開的”，常德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肖燕芳說。

車行維回族群眾聚居地，一棟棟氣派的樓房鱗次櫛比。而真正要讓少數民族群眾安居樂業，發展經濟還是第一位的。

一項以常德市人大常委會牽頭進行的“民族團結進步行動”明確了每年集中力量幫助一個民族鄉發展經濟社會事務的原則。

2010年8月，該行動幫助扶持常德鼎城區許家橋回維鄉一批社會民生基礎設施項目，各級投入累計近百萬元。

2011年6月，常德市人大常委會赴漢壽縣毛家灘回維鄉調研后，督促落實鄉中心學校教學樓建設資金145萬元，糖柑產業發展資金10萬元，水渠出淤資金6萬元，村衛生室建設資金3萬元。

2012年6月，常德市人大常委會赴桃源縣楓樹維回鄉進行現場辦公后。落實楓樹鄉民族小學改造資金20萬元，民族敬老院建設資金3萬元，同時確保楓樹鄉維回新村特色村寨建設驗收合格。

2013年，桃源縣青林回維鄉被確定為當年民族團結進步行動的重點扶持對象。市直相關成員單位通過項目爭取和資金扶持的方式，安排建設資金115萬元，用于扶持莫南回維村搞好通村公路和少數民族敬老分院建設。

而各民族鄉鎮自主的特色經濟也在摸索中探路前行，各級政府也通過實行貸款優先、利率優惠、稅收適當減免的扶持政策，鼓勵少數民族群眾創業、發展民族特色經濟，在桃源楓樹維回鄉，像翦象黨一樣，受益于民族特色經濟的鄉民還不少，回維村的義哥清真牛肉食品廠是當地小有名氣的民族品牌，他們按穆斯林傳統秘方制作牛肉，具有鮮明的維吾爾族特色。

而青林維回鄉黨委書記黃澤華負責聯系的恒昌養雞合作社，維吾爾族青年翦凝松把民族群眾發動起來，以合作社形式經營的模式走出了自己的路子，現在，合作社已經年產值數千萬，產品遠銷廣東、長沙、湘西等地……

在漢壽毛家灘回維鄉，鄉黨委書記王皓同樣津津樂道于他們的民族特供綠色食品——埃及糖橙，該產品已經獲得國家農業部，省農業廳環保綠色食品稱號，產品暢銷海內外……

一些大的構想和政府主導項目也已經開始施行，桃源青林維回鄉的復活桃源古城——采菱城的項目已經著手論證實施，桃源楓樹維回鄉已經確立了“打造桃花源邊的西域風情，維吾爾族的第二故鄉”的發展思路，打算投資4.7億，利用600多年的悠久歷史以及維吾爾族的民族文化，建設“中國維吾爾族第二故鄉民族風情園”旅游項目……

他鄉早已成故鄉，疆湘和諧一家親。昔日天山來客，早已成為湘西北的主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