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農業型村莊人、財、物流向城市的趨勢不逆轉,農村的經濟、社會、文化衰敗將愈加嚴重。新型農村社區以改善居住環境和均等化公共服務為遏制村莊空心化的邏輯起點,增強了農民社區認同感和歸屬感,讓社區再次成為農民的安居之地。然而,商品化社區生活所推動的離農化和陌生化人際交往所產生的離心力使得新型農村社區存在著演變為“空心化社區”的風險。因此,有必要讓新型社區農民重新聚攏起來和互動起來,具體措施包括:利用農業型村莊土地優勢發展農業現代化,結成外出農民和留村農民社區經濟利益共同體;壯大村集體經濟,使其有能力和積極性開展社區公共文化生活,再造熟人社會。
關鍵詞:農業型村莊;空心化;新型農村社區;空心社區;利益共同體;鄉村文化建設
中圖分類號:F30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14)06-0022-06
一、農業型村莊的“終結宿命”與“空心化”趨勢
隨著現代化國家的建構,金融資本、科技力量、市場觀念等外部性因素逐漸向鄉村社會滲透,鄉村社會不再處于過去以家庭農業生產來滿足自身消費需求的自然狀態,而是在工業現代性與農業傳統性、城市先進性與鄉村落后性的矛盾與沖突中,表現出傳統鄉村社會逐漸脫離分散、孤立、封閉的小農社會模式,日益呈現出開放性、流動性、變化性、異質性等特征。20世紀60年代法國社會學家孟德拉斯提出“農民的終結”命題,認為小農生產方式最終會讓位于資本主義式的雇工農場、農民成為產業工人[1]。事實上,無論是從土地規模化經營的實際效率(超過一定規模,效率低于小農經營方式),還是從農民家庭尚不足以完全脫離土地進入城市獲得更理想的生活[2],維持小農生產結構的村莊依然是我國鄉村社會的主要形態。然而,固守農業本位的村莊不可避免走向衰落,“村落終結”就是它們未來的宿命。根據國家統計數據,2000年中國有360萬個自然村,到2010年自然村減少到270萬個,10年里有90萬個村子消失,平均每天有將近250個自然村落消失[3]。同樣受工業化和市場化力量影響,村莊人、財、物的流向不同,村落終結呈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一種是工業化、城市化發展帶來人口集聚和土地增值,形成新城鎮或擴建原來城鎮,本質上屬于村莊的現代化,是村莊的再造,常見于城中村、城郊村及鄉鎮企業發達村;一種是作為農村家庭人口和勞動力再生產場所,為城市提供源源不斷的廉價勞動力,村莊在過疏化、老齡化背景下因窮困和饑餓而日漸消亡[4],是真正意義上的村落終結,常見于欠發達地區的農業型村莊,目前這種狀況占了中國農村的大多數。
事實上,農業型村莊并非驟然走向終結,而是在城鄉二元結構下上演著一幕幕“鄉村大逃亡”場景,超過26億的農民工進入到城市,村莊農業生產、經濟發展、社會管理、公共服務、基層民主乃至社會心理等出現遲滯、弱化與退化現象,導致人口空心化、農業生產空心化、公共服務空心化、基層民主空心化以及社會心理空虛化等一系列問題[5],綜合作用起來就是鄉村地域系統功能退化,農村型村莊在社會經濟發展中逐漸被邊緣化。為實現城鄉統籌發展,國家以規劃干預的形式提出了新型農村社區,意圖通過農村基礎設施城鎮化、生活服務社區化、生活方式市民化,消除城鄉二元對立,遏制村莊空心化趨勢,實現傳統農村社區向新型農村社區轉型。然而,國家簡單化行動邏輯與農村本身非均衡狀況之間的沖突一再提醒我們,不能想當然地期待村莊新生。多數農業型村莊缺乏村集體經濟,甚至還有村級債務,個人主義價值觀的興起又削弱了宗族組織、基層行政組織的社會整合力量,在這樣的經濟基礎和組織基礎之上進行農村社區化建設,村莊可能會在外來壓力下分崩離析,淪為散沙似的里弄,受外界勢力擺布[6],結果不僅不能順利實現轉變,而且也無法繼續保持一個以農為主的鄉村社會,進入到傳統性社會與現代性社會之間的真空地帶,即孫立平所說的形成一個斷裂的社會[7],反而加速農業型村莊的空心化。
二、新型農村社區的制度背景與遏制農業型村莊空心化的邏輯起點
(一)新型農村社區的兩大推手:新型城鎮化與土地增減掛鉤
根據社科院測算(平均值),農民變市民,政府一次性支付26萬元,農民個人首年支付118萬元[8],絕大多數農民還沒有能力承擔城市生活高成本,城市更多意味著依靠務工來改變家庭經濟命運的暫居之地。無論從糧食安全、文化多樣性、政治治理需求考慮,還是從激活農村消費市場、培育拉動內需經濟增長點考慮,都需要國家開展鄉村建設,打破城鄉發展不均衡狀態,改變農業型村莊作為城市附屬品和資源供給地的邊緣地位。十六屆六中全會討論通過的《關于構建杜會主義和諧社會若干重要問題的決定》首次完整地提出“農村社區建設”概念,同年國務院召開的第十二次全國民政會議進一步提出要“努力建設富裕、文明、民主、和諧的新型農村社區”。自此新型農村社區以國家制度化形式在全國范圍鋪開來,各地都把其作為提高新農村建設水平、推進城鎮化進程的重要戰略。正確理解新型農村社區,需要認識其背后兩大制度推手。
新型城鎮化決定了新型農村社區聚居的基本型態。新型城鎮化不是要“去農村化”,而是走與農業現代化、新型工業化、信息化“四化”共生同步發展道路,它否定了以往“以犧牲農業、發展城市的傳統城鎮化道路”,提倡通過發展現代農業來促進農村經濟振興、農村社會繁榮。從城鎮化“人口就業結構、經濟產業結構、城鄉空間社區結構、城鎮觀念意識”的核心內涵來看,新型農村社區是一種介于傳統村落和現代城鎮的“中間型態”,它不是簡單的合村并組、趕農民上樓,而是在農村地域范圍內把新型農村社區建設成為適合農民生產生活的美麗家園。它吸收了城市社區建設成功經驗,人口在橫向空間和縱向空間上適當集中,景觀設計“擬城市社區”;它不發生遠距離人口遷移,方便農民耕種土地,屬于農村社區就地整體重建;它著重改善農村供水、供電、交通等基礎設施,完善教育、醫療、衛生、社保、就業等公共服務體系,使農民享有同城鎮居民均等化的公共服務水平。
土地增減掛鉤為農民減負、增收,為在經濟上啟動社區化建設提供了可能。居住環境和公共服務建設需要巨大資金投入,資金籌集渠道主要包括財政轉移支付、村集體、農戶自籌。稅費改革后地方財政成為“空殼財政”、“吃飯財政”,GDP偏好又讓地方政府把發展經濟作為第一要務,想法設法汲取農村資源發展工業和城鎮;農業型村莊村集體經濟不發達,有些包產到戶比較徹底的村莊甚至不存在集體經濟,村委會日常運轉完全依賴上級財政支持;農民家庭依賴土地“溫飽有余,沒有閑錢”。如何破解“資金瓶頸”,讓社區化成本最小化是新型農村社區順利推進的關鍵環節。2004年國務院《關于深化改革嚴格土地管理的決定》提出城鄉建設用地增減掛鉤政策,簡稱“拆舊補新”,通過整理出來的農村建設用地(拆舊地塊)進行復墾,將城鎮建設用地增加(建新地塊)與農村建設用地減少相掛鉤,土地指標轉移過程中土地級差收入的一部分返還農村支持農村建設。“自然散居”、“分家立戶”、“房屋財產繼承”、“蓋房面子競爭”等因素使得宅基地審批一戶多宅、宅基地超標、宅基地閑置等現象普遍,村莊存在著巨大的土地整理潛力。城鄉建設用地增減掛鉤“以保護耕地,保障農民土地權益為出發點,改善農村生產生活條件”為政策出發點,多地政府出臺文件中規定增減掛的補償標準約為10萬元/畝,成為農村社區化建設的“第一桶金”。
(二) 新型農村社區遏制村莊空心化邏輯起點:城鄉均等化公共服務
新型農村社區是中央、地方政府、基層行政組織、農民共同努力進行鄉村建設,重塑農村與城市、農民與國家的關系,改善社區的經濟、社會、文化環境。首先,不是基于資源等級差別,而是基于人口需求差別,形成了“大城市、中等城市、小城鎮、新型農村社區”的人口梯度空間分布格局,農村居民可以進入城市尋找發展機遇,也可以留在新型農村社區成為現代農民,城市居民亦可以到農村投資、居住,人口遷移不再是單向流動,解決人口空心化問題。其次,自人民公社解體以來,尤其取消農業稅后,農民與國家處于分離狀態,新型農村社區重新把農民納入國家行政管理范圍,通過政策、資金傾斜幫助農民發展鄉村經濟、培育社區自治組織,解決農村生產空心化和基層民主空心化問題。
鄉村建設的路徑多樣,農村基礎設施、農民合作經濟組織、鄉村文化與教育等都可以成為切入點,新型農村社區試圖通過改善農民居住環境和公共服務來構建一個全新的農村生產生活共同體。擬城市社區建設使得居住格局從“散居”變“聚居”、從土木、磚木結構平房變框架結構樓房,改善了農民住房條件;水、電、路、信、氣、熱、垃圾、污水處理等基礎設施徹底改變了原來“臟、亂、差”的居住環境;配套幼兒園、中小學、醫療室、警務室、農家超市、圖書閱覽室、文體活動室、職業技術培訓室、就業指導中心、戶外健身活動場所等完善了社區公共服務體系,很多地方建立了社區服務中心或公共服務站點,實行“一站式”服務。新型農村社區以城鄉均等化公共服務為遏制村莊空心化的邏輯起點,通過基礎設施和社會公共服務體系建設滿足農民居住、教育、醫療、消費、文化娛樂、就業等方面需求,增強人們對社區和社會的認同感和歸屬感,形成對新型社區的向心力和凝聚力來對抗村莊空心化趨勢。
三、新型農村社區的離農化、陌生化與“空心化社區”風險
(一) 商品化社區生活與“離農化”
不容置疑,新型農村社區的居住環境和公共服務體系使得村莊再次成為留村農民和外出農民的安居之地。調研時發現,社區化后農民的主流聲音是“與外出務工相比,同等收入或相對少一點收入條件下,農民更傾向于留在社區或附近城鎮就業,以便于能夠享受社區生活”。新型農村社區符合農民改善居住條件的實際需求,同時也增加了農民社區生活的經濟壓力,倘若不能很好的化解,就會轉化成為新型農村社區的離心力。
相比傳統村莊自給自足特性,新型農村社區更多體現為消費單位,社區化后居住成本大大提高,大量消費需求被制造出來,概括起來就是“兩增一變一消失”。首先是庭院經濟消失,傳統農村的宅院、村邊、地頭都是農民創造收入的場所,甚至大部分的日常生活消費(禽蛋、肉、蔬菜等)都來自于此[9];其次是日常生活成本增加,除了以往的電費、通訊費外,新增水費、燃氣(料)費、垃圾費、取暖費、垃圾處理費、物業費等方面開支,且都屬于剛性支出;第三是農村公共產品支出增加,我國實行城鄉二元的公共產品供給制度,農村公共設施建設和維護以及村莊公共管理費用主要由村集體承擔,農業型村莊村集體不發達,這些成本最終會被轉嫁到農民身上;最后是由廣告和時尚所引導的消費文化刺激消費欲望和改變消費習慣,節儉型消費觀念開始讓位于超前消費,尤其是年輕人,衣食住行從必需消費向炫耀性及競爭性消費轉變,農民面臨的消費壓力空前增長[10]10。我們再看家庭收入變動情況,土地復墾增加了家庭土地承包面積,戶均增加可達2~4畝,這是家庭收入明顯可增加部分,但因傳統農業經濟效益低而增幅有限。例如一季水稻一季麥或者一季水稻一季油菜,一畝地的收入大概是700多元錢,如果是北方一季麥一季玉米,土地產值會低一些,而且宅基地復墾多采用表面覆土的方法,土壤的修復、熟化需要一定的時間,土地產值又會再打折扣。統計局公布的2012年農民工月人均工資收入是2 290元,新增土地面積的農業收入大體相當外出打工一個月,卻需要占用一個勞動力一整年的時間[11]。
新型農村社區推動了農民從傳統生活方式向現代生活方式轉變,作為新的拉動內需的消費者,農民進入到了商品化的世界,衣食住行等通過市場交換以商品的形式獲得,家庭支出大幅增長和家庭收入小幅增長讓農民明顯感受到新型社區生活的經濟壓力。為應付這種狀況通常采取的策略就是調整家庭勞動力分配:一方面農民種田積極性降低從而減少農業勞動力投入,土地多采取粗放式經營或直接撂荒,有些地方增減掛鉤復墾出來的土地根本無人愿意承包;另一方面家庭外出務工人數增加,女性勞動力、中年勞動力的比例明顯上升,使得原來的“空心村”演變為“空心社區”,留守老人、留守兒童的問題更加突出。
(二)集中居住生活與“陌生化”
人口空心化進一步削弱了社區人與人之間的日常交往,“經濟人”色彩濃厚的外出務工人員不再重視與留村人員的往來和交流,不再關心村莊公共事務,只是期望通過打工來改善自身家庭的經濟命運。經濟收入上的差距造成了農民階層分化,導致社區內部不同階層農民人際交往上的隔閡。另外,集中居住格局雖然縮短了人與人之間的空間距離,但卻增加了彼此間的心理距離和社會距離。不管是“一村一社區”還是“大混居、小聚居”的“多村一社區”,搬遷過程也是村組、家庭打亂重新分配的過程,原來聚族而居(多為小親族)的習慣被打破,原來“準親屬關系”的鄰里關系遭到破壞,日常生活中多了許多陌生的面孔,變為半熟人社會、陌生人社會。院落式平房中的院落及主屋中的堂屋具有公共空間的開放性質,方便人們的交往,而多層或高層公寓式設計使得住宅成為家庭生活的私密性空間,人們不愿或不敢輕易上樓去叩開防盜門,“樓梯常常體現為一種實際上和心理上的障礙,人們往往不假思索地在同一層的房間之間走動,卻不愿到樓上或樓下的房間去[12]”。從表面上看,農民實現了居住的集中化,但實際上被 “分散化”、“原子化”了。集中居住格局讓家庭生活越來越獨立化、封閉化,農民間的關系漸趨生疏、冷漠,結果就是新型農村社區向城市“陌生化”社區演變。由此來看,新型農村社區是一把雙刃劍,既可能因居住環境和公共服務改善提升農民的認同感、歸屬感,又可能因商品化社區生活加速了農村勞動力向外轉移,出現“離農化”趨勢,還可能因社區人際交往的陌生化造成共同體安全感、確定性和歸屬感的流失。
四、農業型村莊如何避免由“空心村”向“空心社區”演變
新型農村社區已具備了相對完善的生活服務設施,解決“空心社區”問題的根本措施就是利用某種機制重新讓農民聚攏起來,保持社區共同體穩定的人口結構和數量,然后再利用某種機制重新讓農民互動起來,培養共同的社區認同意識。
(一)讓社區農民聚攏起來:經濟利益共同體與農業現代化
1.新型農村社區利益共同體及其路徑選擇。新型農村社區的密集性、開放性、異質性、流動性等打破了社區共同體構建的基礎,使得那些企圖通過重建血緣關系、親緣關系、地緣關系、宗族關系、禮俗信仰的活動都難以真正實現社區整合。我們可以借鑒工業村、城中村、城郊村發展轉型的經驗,那就是把原來躲藏在物與物的關系背后的人與人之間的利益關系顯現化,通過向村莊公司制形式轉變來結成社區利益共同體。公司制形式的社區利益共同體注重經濟效益,具有利益內聚性,根據村籍、地籍、戶籍設置不同層次的共同體成員資格,建立起相對封閉的利益分配單位,村集體有經濟能力提供社區福利,形成了社區成員對集體組織的依附性[13,14]。農業型村莊遵從熟人社會的行動邏輯,強調行動的道德性,行動者會隱藏自己的自利性,新型農村社區并非要打破傳統,而是承認農村社會中普遍存在的利益關系,認識到現有利益關系的家庭化和個體化傾向,然后在社區成員之間尋找廣泛的“共同經濟利益”,依靠利益關系把社區成員聚攏在一起。那么農業型村莊能否復制農村工業化道路,存在三大風險:第一,農業型村莊多數處于中西部欠發達地區,基礎設施水平低,產業轉移承接能力弱,有些地方強行建設工業園區,企業入駐率低、經營狀況差,“跑馬圈地”浪費土地資源;第二,工業化發展未必會實現“涓滴效應”,農業型村莊農民人力資本水平偏低,在開放性的勞動力就業市場里缺乏競爭力,出現“家門口守著工廠外出打工”的現象;第三,盡管我國糧食生產實現了“十連增”,但糧食生產的穩定性、可控性還不高,實現國家糧食安全的根本在耕地,耕地一旦變為道路、廠房等混凝土就不再可逆。
農業型村莊的優勢是相對富裕的土地,走工業化道路風險高,弱質性的傳統農業又不能給農民帶來高收益。過去,小農為應付維持生計所帶來的壓力時通常會冒風險種植經濟價值比較高的作物,提高農作物中商品化種植的比例[6]。今天,在農業內部尋找保持或提高農業勞動力邊際生產效率的途徑就是走農業現代化之路,利用規模化、科技化、機械化、市場化、社會化經營來增加農業收益。
2.富裕中農借助土地流轉搭建社區利益共同體。農業現代化不是要讓農民固守土地,按照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與工業資本有機構成提高對就業的影響相比,農業資本有機構成提高具有更強地排斥農業勞動力的效應。新型農村社區的勞動力配置要“兩條腿走路”:一方面借助新型城鎮化、新型工業化的良好發展態勢和用工需求,積極轉移農村勞動力,為土地流轉和規模化經營創造條件;另一方面要在留村人員中培養中農階層,相比外出務工人員,中農階層有從事農業生產的意愿和積極性,土地規模化和市場化經營使他們獲得與外出打工大體相當的收入,收入增加又吸引了青壯年勞動力或高素質勞動力投身農業生產,改變農業勞動力結構性失衡。農業現代化不僅能夠催生富裕中農階層,解決新型農村社區主體缺位問題,還能夠有效地將外出務工人員和留村人員連接起來。土地所具備的收入功能、社會保障功能、資產升值功能使外出務工農民寧愿拋荒也不會輕易放棄土地,他們關心土地制度改革,當遭遇土地征用時,外出農民與留村農民很快就會形成“抗征保地”的集體行動。農業現代化以土地規模化經營為基礎,家庭農場、專業大戶、農民合作社、產業化龍頭企業等新型經營主體通過土地流轉來承租外出務工人員的土地,既避免了外出務工農民拋荒的無奈,又可以獲得土地租金。農業現代化摒棄傳統小農生產方式,通過雇耕的形式將留村農民變為農業工人,土地租金收入和農業工人收入使得農民成為體面的職業,增強了留村農民的自我認同感。
在傳統社會里,世代農民都有一種“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情節,土地的分配、調整清晰界定了村莊共同體成員資格,為維持生計在土地耕作之上形成了人與人之間的互助關系、道義經濟。在農業現代化中,土地承包確權喚醒了農民作為社區共同體成員資格的意識,而土地資產屬性越來越顯現化,土地流轉過程中產生的增值效益使得新型經營主體、外出務工農民與留村農民的聯系日益頻繁。可以這樣說,在發展農業現代化過程中土地再次成為維系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媒介,通過土地利益共享將外出農民與留村農民重新拉入到互動的村落場域中。
(二)讓社區農民互動起來:再造熟人社會與公共文化生活
如果說農業現代化以土地經濟利益將人們聯系起來,存在人際關系“金錢化”風險,那么積極發展社區民間組織和開展社區公共文化活動,可以滿足農民的情感需求和精神需求。從傳統農村到新型社區的劇變改變了農民的生活方式、生產方式以及人際交往,商品化生活和陌生化社區讓習慣了熟人社會的農民充滿了焦慮和恐慌,他們迫切希望加入到社區組織中來,尋求群體力量的支持。農村社區化建設在增加農業型村莊現代性的同時,并不是要與鄉村傳統性對立、決裂,使新型農村社區形成隔絕的社區環境,“千里來相會,對面不相識”的陌生化鄰里人際關系也是城市社區所極力避免的。很多地方鼓吹新型農村社區中的農民生活方式已經市民化,實際上人際交往趨于孤立化、理性化、金錢化,缺乏鄉土社會的人情味兒。新型農村社區應當通過文化建設和社會建設,再造熟人社會。具體來說,就是開展社區公共文化活動、形成社區公共交往空間,為農民彼此間的社會互動提供媒介,達到重建農民人際關系的目的。
新型農村社區基本上配置了健身廣場及器材、文化活動室、農家書屋等,這些為農民日常人際交往提供了公共場所,但從實際情況來看,農民日常文化休閑生活多限于自己家庭內部,以看電視、喝茶、聊天、打牌、打麻將為主,社區公共場所和設施成為一種擺設,很多公共設施因年久失修已經損毀。既然農村文化建設的效益最高[10]115,那為何開展不起來。通過調查發現,只有少數經濟實力強的村集體才有可能取得成功,說明了拋棄社區經濟建設、組織建設抽象地談社區文化建設,根本無法落到實處。新型農村社區雖然實現了社區化,但社區公共產品主要靠社區內部提供,如果村集體的經濟實力不強、組織性不高,就很難調配資源為農民提供社區福利。因此,國家除了加大轉移支付的力度外,還應提高增減掛鉤的收益返還比例和配置農村建設用地指標,為實現“富裕村集體”創造發展的機遇和環境。例如,根據農業現代化發展需求,興辦標準化養殖小區、設施農業、農副產品加工、儲藏、銷售和農技服務場所等,或者建設廠房對外出租或自主經營,將功能虛化、弱化的村集體逐步發展、壯大成為經濟實體,新型農村社區就真正具備開展社區公共文化活動的經濟能力和積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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