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歲大叔的失戀

葉傾城

我呢，五十五歲，愛人去世五六年了。一直有人給我介紹對象，我是覺得，要找就要找一個可心的，因為我條件很好的，我在壟斷行業工作，現在是正處級調研員，房子三套，身體非常好，經常打羽毛球，人家都說我看上去跟小伙子一樣一樣的。我兩個孩子都大了，都結婚了，女兒在福州，孩子都六七歲了；兒子在身邊，雖然沒有小孩，但已經說好將來由親家母幫他們帶孩子。所以我希望找一個文化水平高的，通情達理的，會過日子的，當然最好沒什么負擔的，相貌也過得去的。

四月份的時候我參加一個培訓，遇到了她。她在機關工作，離過婚，但性格很好，總和大家說說笑笑。晚上大家吃過飯后都去飯堂跳舞，我因為不會跳，只能站在一邊。她就過來教我跳舞，我踩到她腳，她也笑瞇瞇的。我就動了心。

其實我對她也不是很滿意，第一是年紀有些大了，她已經四十了；其次她孩子還不到十歲，這將來負擔還是很重的；第三，她不高，還不到160cm。不過她身材保養得不錯，皮膚又白，長得也比較漂亮。而且她的優點也很明顯：性格好，說話聲音很甜美。而且她是公務員，收入很穩定。你知道，我們都這個年紀了，感情還是不要摻雜金錢成分，一摻就變質了。

培訓結束后，我們就開始交往。我經常打電話給她，還約她出來吃過兩次飯，看過一次電影。

有一次我送她回家，對她說我想上樓用個廁所。結果她跟我說：走出去500米就有肯德基。氣得我……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總之，我覺得交往得比較成熟了，就和她表白了，也說明了我的立場：最好是不結婚。因為兩個人都有孩子，還有財產，結婚以后，問題會變得很復雜。同居是最理想的。住她那里或者我這里都可以。當然了，考慮到她是公務員，可能有輿論壓力，也可以結婚，那就得婚前公證了，永絕后患。另外呢，她的孩子太小了，我年紀大了，受不起小孩子鬧。我希望她能把小孩送父母那邊，一周接回來一次。如果不方便，她還是繼續和小孩子生活，我一周過來一次也可以。經濟呢，各人管各人的，但像買菜這樣的小錢，不用算這么清楚，我多付一些完全可以的。男人嘛，要大度。

結果呢，她說她考慮一下。過了一個星期，我打電話給她，她不接。我打到她辦公室，她同事接的，我聽到人家叫她來接電話，她說：“說我不在。”她同事說：“是那個經常打電話來的大叔。”她說：“以后我永遠不在。”我氣得把電話放下了。大叔？我不知道她同事多大年紀，這么沒禮貌。

我真的不知道她怎么想的，這幾個月的相處，真的很開心。而且我對她很遷就，什么事都讓著她，吃飯的時候，都盡著她點菜，每餐都兩百多呢，現在一般人都不會點這么貴的吧。她也四十了，她難道不想有個歸宿嗎？要不然是有什么病？性冷淡？（我向她暗示過，我懷疑她是裝糊涂。）

總之，我快六十的人了，第一次動心，結果……哎，我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這把年紀，居然還嘗到了失戀的滋味。

我就不署名了，不想熟人認出來。

您那能叫失戀嗎？

你看中了她，膚白貌美（難怪征婚廣告中這四個字屢屢出現，原來真有市場呀），可是你不想跟她結婚，不想讓她分享你的財產，不想成為她孩子的繼父……那么你想干什么？尋找一個免費的炮友？

當然了，性也是人類的重要需求，她作為四十歲女性，未必沒有。可是——想我華夏泱泱大國，地大物博，啥都缺就是不缺兩條腿的活人。如果她放得開，樂于與性伴侶共同享受人生，她干嘛要找一個老頭呀？有無數精壯小伙子愿意呀。

當然了，你說過，你看起來和小伙子一樣一樣的。第一是恭維話信不得；第二，看起來一樣，用起來能一樣嗎？老爺車再粉刷一新，能跟新出廠的寶馬比嗎？

你也許不服氣：她年紀大了，條件也不好，小伙子不愿意娶她。——沒錯，但你也不愿意娶她，是不是？

也就是，如果她想要婚姻，你不是合適的人選；如果她不介意婚姻與否，她可選余地浩如煙海，你仍然不是合適人選。

你沒想過這個問題吧？以中國的婚姻市場，中年喪偶男是很受歡迎的，這么多年來，無數媒婆踏破你門，你是否已經錯覺你是香餑餑，從二十八歲剩女到五十八歲奶奶，你老小通吃。我想這么多年來的南征北戰，你已經前思后想過很多，關于如何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既不損失錢也不添麻煩。

客觀來說，你的要求不算很離譜：你想過二人世界，你跟誰結婚都不是為了盡義務的，所以你不想沾她的孩子；中國人活在人際關系的密網間，減少經濟上的互相牽扯，確實能少很多事，你甚至也展示了寬宏大量一面，你覺得買菜的小錢不用太計算……你想了這么多，你就是沒想到一個問題：對方找你，圖什么呢？

你們早就過了為愛情結婚的年紀，更何況，你們之間沒有愛，只是精明的計算。你想找快樂，對方顯然也想，她可能希望有一個穩定的歸宿，后半輩子睡在同一個男人身邊，而不是這個人隨時拔腿就走；她作為單身母親，一定很累，如果有人愿意略盡綿薄，她會感激不盡。為了情欲犧牲孩子？有些女人肯，但大多數是不肯的。何況，情欲和孩子，未必不能兩全。這兩者又不是死對頭，一定只能二選一。更甚至，也許她還相信愛情，希望能嫁一個，怎么說呢，和你一樣，“可心的人”。

而你，很抱歉，不是她可心的人。

中國人的青春太短而壽命太長。我們年輕時候就不為愛情結婚，那時候父母們對我們耳提面命說“門當戶對”。那么，中老年的我們，已經把經濟學深入到血液的每一處了，我們沒有愛的勇氣，不愿為愛付出成本。

就好像你，你真正介意的，也許不是怕得不到她，是怕為這件事，消耗金錢。也就是說，你不追求贏，你追求的是不輸——你果然沒輸，只出了兩次飯錢一次電影票錢。都三套房子了，何必在乎這個？就當是購買了一次愉快的社交生活吧。

大叔，求仁得仁何所怨呀。

如果你還希望能有人陪你的后半生，不想一個人度過，或者，你除了想“我要什么樣的女人”之外，也可以想一想“我能給對方一個什么樣的男人”。你的條件，恕我直言，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