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蛻

黃了青梅

輕狂漸失，我現(xiàn)在很少幫別人拿主意。過去朋友向我說她的境遇，我總說，你要如何如何；如今，我只幫她列舉利弊，只是列舉。利與弊，讓她自己去權衡。她的人生，我怎么做主？

前幾日，F(xiàn)找我勸她的女友，老故事，看似老實忠厚的男人常年在外跑業(yè)務，跑出了緋聞。F說：“我勸不了她了，幾乎瘋了一樣，非要坐夜班車去找她丈夫，要離婚！”電話那邊，F(xiàn)急成一團；電話這邊，我在聽著昆曲《長生殿》，將士們正高呼“不殺貴妃，誓不護駕”，楊貴妃準備自縊于梨花樹下。再美的情事，比不過生命重要。

我對F說：“隨她去吧。有氣為什么不讓她發(fā)出來？離婚也好啊，想好孩子財產如何分，再請個好律師。”F生氣了：“壞丫頭，我跟你說真格的，別跟我開玩笑！”其實，我也是說真格的。可是，大家都不習慣這種放縱。好像非得把別人的恩怨情仇系在自己的身上不可，好像沒有你的睿智決定，別人就會做出糊涂事，毀了后半生。

按照慣例，是要勸的：離什么呀，誰還沒有個鬼迷心竅，這不是知道錯了嘛，總要給人個改正的機會，出一家門進一家門，你以為那么容易？孩子怎么辦，老人怎么辦，你周圍的人怎么看，離異女人門前是非多……如此這般，舌燦蓮花，讓她生生由憤懣到糾結到沉默到麻木。好了，她冷靜了，你成功了，大家皆大歡喜，回歸各自的生活去。留她一個人，在她自己的日子里。

我對F說：“不用勸，多陪陪她，別拿什么主意，3天后再看看吧。”3天后，我和F小聚。F說：“大家都勸她，她也不再那樣堅持了。”這是我料到的結果，可心還是狠狠地疼了一下。那3天里，只有她自己知道經(jīng)歷了什么。

你有沒有看過蟬蛻？先是頭部發(fā)亮、變薄，再從身體兩邊裂開兩條縫，慢慢擠出上半身，一點點抽出下半身，傾斜身體，抽出翅膀，整個過程也不到一個小時。只有它自己知道那種努力的掙扎和疼痛吧，可它是多么喜悅啊！它終于從地下到樹梢，可以肆意鳴唱了。而她呢，在那3天里，那種疼或許還能回憶起來，從凜冽直接到緩慢的鈍痛。若一只蟬雙翼展開的過程中受到干擾，這只蟬將終生殘廢，也許根本無法飛行。而她，就是那只再也無法飛行的蟬。

這幾年，太多女人給我講過她們的故事。我遇見過那種決絕的女子，男人如何努力挽回，她都不肯原諒，最終離婚，幾年后依然形單影只。問她是否后悔，哪怕咬碎了銀牙，卻是留給我一個笑容，不悔。這樣的女子畢竟是少數(shù)，十之八九的女子都是鬧過之后便平息了，再相遇，我不揭人家傷口，她亦當沒有過，有時還會看他們夫妻在人前秀恩愛。

一個女人就這樣蛻變了，那些最純的、最激烈的、性格里最值得欣賞的東西，沒了。

任是再好的血親，也無法代替她走完那個過程。一時之間，天變了，曾經(jīng)關于愛情的信仰和堅持，崩塌了！可是，那么多人好心來勸啊，一夜夫妻百日恩，你看前方，肯定鋪就了一條金光大道，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呀。于是，日子真的如此這般往下過。她果真以為從此歲月疊嶂，慢慢就會記不起了，記不起那一天的疼。

碰到真悔改的丈夫，那是僥幸，日子一天天平靜地過，慢慢就將這傷磨平了。可大多數(shù)，背叛之后還會有下一次，再經(jīng)歷一遍疼痛，再后來就勸自己，愛情一定有很多種面貌，身體忠貞算什么。再漸漸地，你變得面目全非。最后，不用人勸，你已經(jīng)不能離開，又不能深愛。恭喜你，終于成了一個空心人。而親愛的我們，依然覺得當初的勸誡是對的，陪她那么久，陪她聊天、逛街，對她的心疼與憐愛，我們多愛她，因為愛才怕，怕她前途坎坷，怕她動蕩的生活，怕她這一步邁出去會后悔，怕她再遇不到好的人……

可是，親愛的，我那么那么想問一句：她的人生你能做主嗎？我們只是偶爾遇見的路人，誰都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兒，不知道這一程會一起走多久。看到別人在十字路口猶豫，真心實意想拉她一下，可那方向，你可知道對與錯？不如，讓她自己選擇要走的路，有苦有痛，至少沒有悔。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