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你老家在淮南?橘淮北則為枳,生淮南則為橘,是這個淮南?
答:那個是大的淮南概念,泛指淮河以南,我們家的淮南就是指淮河南岸,緊挨著的,淮河從我們市穿過。以前是沒有淮南這個市的,我的出生地田家庵區分屬于鳳臺縣和長豐縣,1949年之后才立區,所以我的祖輩都是外鄉人,祖父家是從六安壽縣過來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是從揚州江都來到這里的,我則是地地道道的淮南人。我對淮南以前是沒什么感覺,現在越來越喜歡,它的歷史很長又很短,長可以追溯到淮南王劉安,他在八公山上發明了豆腐,短是說其實我們城市的中心地帶,是解放后,確切地說是1953年之后才發展起來的,此前淮河一直有水患,從晚清開始就是,一直很落后。
問:那是個很特別的區域,正好在中國氣候的分界線上。
答:是江淮之間,非南非北,又亦南亦北,我們那個地方不算發達,但有種活力,北面的人來了,會被叫侉子,南面的人來了,會被叫蠻子。當地人有種無知的自信。
問:你的教育經歷是怎么樣的?
答:我的教育經歷很普通,我們這一代人很多是這樣走過來的,我沒什么求學運,小時候成績還不錯,但考試和報志愿都缺少一些運氣。
問:缺少運氣?怎么講?
答:高考考得還可以,但志愿沒報好,最開始要去上海,結果被撞車撞到無錫。
問:看到你寫了一些背景是無錫的故事,無錫的什么大學?
答:江南大學,我入學的時候剛成立,幾個學校合并的,中國的大學有時候很莫名其妙,亂合并一通,把學生弄去,結果各方面根本跟不上,名不副實。
問:看來無錫的經歷不是很愉快。
答:也未必是多不愉快,青春嘛,都是很苦悶的,中學的時候老師灌輸的,大學總是很美好的,結果一去,根本不是那樣,我去了之后就后悔自己為什么沒有勇氣回去復讀,再考。
問:為什么沒有勇氣?
答:因為窮,我身處再婚家庭,我親生父親去世得很早,我能讀大學已經很不錯了,不可能上了之后又再回頭復讀,這個事情我做不出來,會給媽媽添麻煩。但那時候我就想離開無錫,大三的時候搬到所謂大學城,完全是蠻荒,在太湖邊上,沒一個人,校園又一味擴建,傻大,浪費國家資源,也給學生制造麻煩。
問:什么麻煩?
答:因為從寢室到教室有很長的路程,因為施工又都是泥,總之那個校園給人感覺很不好,所以我就想考研究生考出去,我就想考北京。
問:考得結果怎么樣?
答:結果還不錯,但過程很艱辛,所以我說我沒有求學運。而且在這個過程,我冥冥之中也感覺到,是老天爺把我推到文學的道路上的。
問:怎么個推法?
答:我第一次是考北京廣播學院,現在叫中國傳媒大學,我考藝術類去了,電視編導什么的,那個時候都流行考這個,覺得又光鮮又能賺錢,現在還有很多人考。藝考,每年都報新聞,只不過我考的是研究生,現在藝考新聞都是本科生,多少多少美女帥哥什么的。我那年考的分很高,400分,第二名,但沒被錄取。
問:怎么會沒被錄取?
答:可能老師覺得我不適合這個專業吧,現在想起來我真謝謝那些老師,因為后來我發現我真是干不了那個活,要熬夜,我是不能熬夜的人,熬了夜第二天就什么也干不成。不過接到沒錄取的通知我還是照例大哭了一場,然后找工作,找了個在無錫的電器集團,也不是很滿意,一大群人亂哄哄的在辦公,關鍵是我的求學夢還在,我就又復習了一年,報考北師大,報我真正喜歡的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但我那時候對學術研究不是很了解,完全憑熱情的,因為小時候看過很多書,對文學很喜歡,但只是喜歡,我寫作起步很晚的。
問:第二年考上了。
答:考上了,而且考了個專業第一,也將近400分,而且拿了全公費。我為我媽省心了,不用交學費了。
問:上了北師大開始寫作了吧。
答:剛開始沒有,我感謝北師大,我覺得有人說文學教育沒用,培養不出來作家,我覺得這是兩個層面的事情。北師大現當代文學的課程很細,小說散文戲劇詩歌然后還有總論,是分開教的,過程中讀大量的書,現代文學的書,這個對我促進很大。
問:閱讀面拓寬了。
答:可以這么說。因為從小比如初中狂讀《紅樓夢》,一個暑假把《紅樓夢》反復讀好幾遍,高中又囫圇吞棗地讀外國文學,《紅與黑》呀,《安娜卡列寧娜》呀,《飄》呀,甚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癡》都讀過,現代文學作家的反倒讀得不多,這是個很大的誤區和遺憾,因為外國文學是翻譯過來的,語言本身的魅力很多都喪失掉了,到了研究生,反過頭來研究現代文學,看五四新文學一代是怎么寫作的,這對我的啟發很大。中國的白話文寫作,雖然以前有白話小說,但真正開始現代化,是從五四開始的,現代文學作家替我們這些后來人開拓了路,也留下了余地。
問:那一代人特色很鮮明。
答:非常鮮明,每個人都是一個路子,所以有人說冰心不好,我就反駁,那是你不知道冰心好在哪,這些人的好,都要放到歷史中去看,而不僅僅是拿到現在看,要看他們給我們留下了多少余地,現在很多寫作者不研究歷史,人云亦云。
問:追求流行的東西。
答:一窩蜂,一會捧殺一會棒殺。北師大的文學教育給了一種審美眼光和判斷力。這個很重要的。
問:從北師大時期起就開始寫作了?
答:研究生一年級開始寫作的,最初就是為了掙稿費,發在報紙上,后來也發文學期刊,到了研究生二三年級出書了。
問:稿費問題很值得研究。
答:現代一批作家很多不僅僅是為了稿費寫,但稿費絕對是個重要的部分,那時候的作家靠稿費是可以生存的,現在很多所謂的純文學作家很難這樣,魯迅的稿費,張愛玲的稿費,沈從文的稿費,沈從文在上海的時候寫得很快,寫了就去書店賣掉。現在圖書價格和稿費價格都太低。
問:你們這代寫作者很多是從市場開始起來的。
答:是的,很多都是,但我是沒趕上,韓寒郭敬明一批參加過新概念,通過那個比賽出來很多人。但那時候我什么都不知道,在小城,消息閉塞,也沒想過要靠寫作怎么樣,到了研究生,學了文學專業,才好奇似地寫寫,慢慢才寫多了,散文,小說,傳記。不過其實現在我們這代人很多也都回歸了,我們的文學期刊隨著時代變遷經歷了大起大落,現在又逐漸走向一個平穩的、小眾的姿態,我覺得也沒什么不好的,純文學,就歷史看,包括現在西方,就是一個小眾的東西,在我們國家更是,因為文字的東西在現在浮躁的時代,讓大眾參與進來本身就很難。我很重視我在期刊上發的小說、散文,中國最好的文學編輯,很多還是在期刊的,他們識貨,也認真,但很遺憾,很多刊物壁壘森嚴,也許是因為人力有限,我都不知道怎么投稿,我是作家協會的會員,但入了之后也沒人告訴我怎么給文學期刊投稿。《滇池》是最早發現我的一個刊物之一,我非常感謝,還有一本《鴨綠江》,還有《長江文藝》,都是很開放的姿態,也給我提了很多建議,很多都很好,幫助了我寫作成長。
問:你的意思是你的寫作道路不是很順利?
答:談不上不順利,但也談不上順利,我怕被人定型,比如我寫了一些民國題材隨筆,就有很多人都來約這個題材的稿子了,但我自己是覺得,寫了三部就不想寫了,因為我想表達的東西表達完了,我接下來還是想寫小說。再有一個就是我的社交圈很小,我不懂得怎么跟人“打關系”,聽說現在發文章很多都要打關系,是不是這樣?
問:你知道有個魯迅文學院嗎?
答:知道,在北京,有個作家的高研班,但今年我申請不上,非常遺憾。第一沒人推薦我,好像必須地方作協推薦,而我是從中直機關這個口入的協會,結果成了“沒娘的孩子”了。再一個,單位領導一聽到說要脫產,立刻不同意我去學習。這很令我苦悶。我對魯院其實是很向往的。
問:你既寫小說,也寫散文,現在流行的叫法叫虛構非虛構,以后是不是要著重某個方面?
答:它們表達的形式不一樣。而且,非虛構我多關注歷史題材,虛構我關注現實,不過以后我可能虛構也會伸向歷史去,小說我從現實題材寫起,因為離得近,我不吐不快,我很慶幸自己現在在北京生活,大都市會給你制造很多困難,給你一種時代感,這對于寫作的人是很重要的。我喜歡寫弱勢群體,寫邊緣人物,我寫傳記,寫女性,因為女性相對于男性是弱勢的,寫小說,寫弱勢群體,我喜歡塑造他們的形象,寫他們的故事。
問:不與時代脫節。
答:被迫不脫節,因為像我這樣一個沒有關系背景后臺,也沒什么太多錢的年輕人,注定就是在這座大城市掙扎求生了。
問:沒想過離開?
答:心安處即是家。寫作讓我心安。
本欄責任編輯 張慶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