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糧商試水全球布局

周政華

被多數企業家視為畏途的海外并購，中糧董事長寧高寧覺得“其實阻礙并不多”。

2013年初，寧高寧在香港出席一次活動時談到，由于糧食食品產業不屬政治敏感產業，中糧在海外收購過造糖、造酒和產糧企業，并未出現過任何困境。由于中糧此前收購的這些外國企業大部分規模偏小，當時也沒有引發外界廣泛關注。

其時，中糧集團正極盡低調地和全球最大農業貿易商之一的Nidera洽談股份收購，這也是中糧集團成立以來最大一次海外并購計劃。一年后，寧高寧終于為在香港的那次判斷提供了最佳注腳。

3月23日，在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和荷蘭國王威廉·亞歷山大的共同見證下，中國最大的糧油食品企業中糧集團（以下簡稱“中糧”）與荷蘭知名農產品及大宗商品貿易集團Nidera正式簽署協議，中糧收購Nidera 51%的股權，雙方建立戰略合作關系。

這份交易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初步達成。這也是繼去年民企雙匯國際收購全球最大豬肉生產加工商史密斯菲爾德之后，中國企業在海外糧食食品市場發起一次大并購。

遲來的大并購

此前，《中國新聞周刊》就曾對中糧海外并購計劃提問寧高寧時，并未得到正面回應。當時，中糧集團剛剛獲準重組國資委下轄的另一家糧食央企——中國華糧物流集團。

中糧忙于國內重組同時，仍然在尋求海外并購的機會。過去，中糧的海外貿易很大一部分是通過與ADM、嘉吉、邦吉、路易孚達等四大糧商的渠道合作。以大豆為例，公開資料顯示，中國進口的大豆有80%都需通過這四家國際糧商來采購。這種受制于人的局面，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中糧也一直試圖在國際市場上并購一家大糧商，以便在最短時間內建立一套完整的海外貿易體系。但這樣的收購目標卻遲遲未能出現。

上世紀90年代，國際四大糧食之一的ADM一度出現經營困難，當時中糧集團曾聯合益海嘉里打算聯手收購，但因為種種原因，未能付諸實施，并購機會最終流失。在一次內部研討會上談到這件事時，寧高寧也感嘆，“都說糧食的事情，內行人說不清、外行人聽不懂，如果那時把ADM買了，可能今天中國的糧食就說能清楚了。當然也可能會搞黃。”

機遇稍縱即逝，后來，中糧只能退而求其次，收購一些規模不大、經營狀況不佳的海外中小企業“練手”。

2012年，中糧在智利并購的一家釀酒商比斯克特酒莊，總交易額不足2000萬美元。2011年，在澳大利亞，中糧又收購了一家制糖廠塔利糖公司，其報價折合人民幣不過8億元。顯然，這些零星收購并未從整體上改變中糧資產格局，但無疑幫助中糧積累了大量海外并購經驗。

讓中糧真正感到緊迫的是，最近兩三年，國際糧商掀起了一股并購熱潮，2012年嘉能可（Glencore）收購了加拿大糧商威特拉（Viterra），日本丸紅商事在2013年買了美國糧企Gavilon，這意味著未來市場上可供收購的大型糧企將越來越少。

隨著糧商跨國并購的愈演愈烈，原本并不涉敏感的糧食行業，也開始充滿政治意味。去年11月，美國糧商阿徹丹尼爾斯米德蘭收購Graincorp，雙方企業已經達成協議，卻在最后一刻被澳大利亞政府所否決。這也意味著未來中糧的海外并購，不僅面臨著更加激勵的商業競爭，還將面臨當事國政府更為嚴苛的監管、審核。

一位熟悉此次并購的投行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早在2012年初中糧集團得知荷蘭Nidera有意出售部分股份時，相關人員就立即飛赴荷蘭進行接洽。當時有意競購的還有豐田汽車旗下的豐田通商株式會社、世界第一大植保公司先正達公司、以及瑞士的一家種子和農藥銷售公司。

中糧與Nidera的淵源由來已久。自上世紀60年代開始，中糧與Nidera合作從阿根廷進口糧食，雙方多年來一直保持密切的業務聯系，也是中糧海外貿易網絡的重要組成部分。

2013年8月，Nidera 開始進入公開拍賣股份的階段，最終中糧集團獲得了少量股份。通過這次接洽，中糧集團表示愿意增持更多股份乃至控股的意愿，隨后雙方很快開始了新一輪協商。為加大勝算，當然也是遵循國際商務慣例，中糧集團聘請了香港匯豐控股集團，為其并購荷蘭Nidera公司提供咨詢。

中糧最能說服Nidera公司的，還是龐大的中國市場。考慮到中國是未來全球糧食需求增長最快的地區之一，與中糧合作很大程度上可以拓展Nidera在中國業務，此前“ABCD”等四大國際糧商已經在中國市場廣泛布局，如路易達孚已逐漸介入中國小麥收購、儲存與貿易領域，相比之下，中國對于Nidera公司來說，幾是一片處女地。最終，中糧集團說服了Nidera公司的管理層。

Nidera首席執行官Ton van der Laan 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Nidera非常看重中國乃至亞洲市場巨大的市場規模和發展潛力，中糧全產業鏈格局對Nidera有著巨大吸引力，雙方的合作將開創多贏格局。

前述投行人士表示，寧高寧的國際化背景對這起交易的順利達成也起到了關鍵作用。寧高寧1987年畢業于美國匹茲堡大學，獲工商管理學碩士學位，英文流利，接掌中糧之前，在香港的華潤服務了近二十年。海外的教育背景，加上香港長期工作經驗，幫助寧高寧建立了一套與國際接軌的職業經理人思維。與國內很多國企領導不同，寧高寧的名片背后還印著自己的英文名字，Frank Ning。平時，寧高寧閱讀最多的也是《華爾街日報》和《英國金融時報》，和多家國際糧商管理層相互熟知。

“買全球、賣全球”

“入股Nidera是中糧向海外糧油收儲、物流和加工設施的適度延伸，將有力推進中糧產業鏈的全球布局。”寧高寧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

相對于ADM等國際四大糧商，多數中國人對于Nidera還相當陌生。這家公司成立于1920年，總部設在荷蘭鹿特丹，業務遍及20多個國家，以大豆、小麥、玉米為主要經營品種。早期，公司主要在荷蘭、東印度、德國、英格蘭、俄羅斯、阿根廷從事糧食貿易，公司命名Nidera也是取自這六個國家英文名稱首字母。

向中糧出讓股份的此前一年，Nidera年銷售額超過170億美元，總貿易量超過5200萬噸，產地收購量超過1100萬噸——接近中國2013年主糧的進口總量。中糧看中的不僅僅是Nidera大規模的貿易能力，更重要的是，Nidera在南美地區擁有完整的倉儲、物流網絡，同時，在美國、英國、西班牙、羅馬尼亞、俄羅斯、烏克蘭等北美和歐洲地區也有倉儲物流設施。

此前中糧也曾嘗試在海外買地，直接介入種植業，以便打破四大糧食在上游種植收購領域的壟斷。前幾年，寧高寧去巴西考察，看中了一個農場，后來一了解，整個農場一年的產量還不夠中糧集團加工五天。于是打消了買地的打算。事實上全球糧食企業沒有人買地。最大的企業，也不過給農民提供貸款、化肥、種子，不會把農民的地買下來。

一般來說，衡量一家糧食公司的實力，主要參考其收購、倉儲、物流能力。

在收購環節，國際糧商盡管不太直接參與種植環節，但積極推行訂單農業。四大糧商之一的邦吉公司在巴西甘蔗種植85%的面積采用合同形式與蔗農建立長期合同關系；倉儲方面，主要服務于糧食的收納和中轉，寧高寧幾次去美國考察發現，“密西西比河沿岸的倉庫都快被日本人買完了”；在運輸方式選擇上，國際糧商一般按照水路、鐵路、公路的成本順序，優先布局低成本運輸網絡，ADM主要物流節點設置于密西西比河中上游，同時連接主要鐵路線路，路易達孚屬船運公司成立超過百年，是世界最大的租船機構之一，而邦吉更是直接在巴西投資當地的鐵路公路建設，從而能夠享受長期優惠運輸價格。

目前，中糧通過重組華糧集團，獲得了國內的北糧南運的倉儲、物流資源，但在國際布局上還只是剛剛開始。在世界糧食的主要出口地區：北美、南美、澳大利亞，中糧只是零星購買了一些加工廠，在倉庫、港口上的布局十分稀少。

2013年夏天，中糧集團聘請波士頓咨詢公司，幫助其制訂糧食業務戰略規劃。此前這家美國公司為中糧集團下轄的中糧食品、中糧包裝提供過咨詢服務。當時，波士頓咨詢公司建議中糧集團可以采取分步走的方式，先在海外糧食主要出口區建立辦公室，然后再通過并購的方式循序漸進地布局倉儲、物流。

但是，對于中糧來說，這種漸進式的常規海外擴張方式，已經難以幫助它們趕超ABCD四大國際糧商。然而，通過并購Nidera公司，中糧集團可以獲得其在二十多個國家的倉儲、物流設施。

Nidera公司自1939年開始就在阿根廷進行大豆貿易，中糧入主之后，憑借掌握Nidera公司遍布阿根廷、巴西、烏拉圭等地上游種植資源、倉儲、物流之后，將扭轉中國企業持續十多年的被動局面。

與中糧完成在南美洲的戰略布局相比，這筆交易的最終成交價格反而變得不那么重要。此前，市場機構對Nidera公司的估值是40億美元，而業內人士估計中糧集團為這筆交易付出的金額可能在10億到15億美元之間。目前雙方達成協議，Nidera公司的管理層將全部留任，同時雙方協力以保證荷蘭相關監管機構為此次并購放行。

糧食安全新思維

中糧并購Nidera公司，正值中國糧食安全戰略調整之時。

2013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上，“糧食安全”被擺在了首要任務，并明確了20個字的戰略方向：“以我為主、立足國內、確保產能、適度進口、科技支撐”，這意味著新一屆政府糧食安全觀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過去，政府糧食安全戰略是在一個封閉的經濟條件下，核心是立足國內市場，保住糧食安全，往往是以我國糧食是否增產作為目標，至于糧食生產以多少資源和環境為代價，在政府通盤戰略考慮中，所占比重并不大。

但是隨著中國糧食需求激增，特別是環境約束日益明顯的情況下，中國的糧食安全政策也不得不微調。此前，中央農村工作領導小組副組長、辦公室主任陳錫文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曾表達了對于農地污染問題的擔憂，而農地休耕問題近期也將會提上日程。

過去10年，中國肉類消費增長了四分之一，飼料占糧食總消費量的比例達到40%以上，植物油消費翻了一番，糖消費增長了125%。特別是國內消費結構的轉變升級還在不斷加快，根據一些國家和地區的經驗，當人均GDP按照購買力平價達到2萬美元時，消費結構才能趨穩。由此看來，中國糧食消費增長的趨勢大致要持續到2025年。

東方艾格農業咨詢有限公司資深分析師馬文峰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國際糧商大多已進入中國，呈現國際競爭國內化格局。落實國家糧食安全戰略需要培育中國自己的國際糧商，在國內市場做大做強，加快“走出去”步伐，在國外建立穩定的采購渠道和網絡。

中糧并購Nidera，只不過是中國糧食安全戰略海外布局邁出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