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華章：從媒體老總到落馬市長

劉子倩+蘇曉明

若不是何華章曾經創造難以復制的報業奇跡，在如今省部級官員落馬幾成常態下，一個地級市市長被雙規或許不會有媒體連篇累牘的報道。

3月24日，四川省紀委向媒體通報，四川省遂寧市委副書記、市長何華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在接受組織調查。

與大多數落馬官員的升遷軌跡不同，何華章的仕途起點是一張自創的報紙。從一名出版社青年編輯，到地方報業的掌舵者，何華章用了9年；從東拼西湊來30萬元啟動費，到中國西部報媒發行和廣告第一，他只用了4年；在《成都商報》成立第5個年頭，由其組建的成都博瑞投資公司收購上市公司四川電器，成為全國首家控股上市公司的報媒。

商業的成功，點燃了何華章人生的加速器。從一名長袖善舞的民間報人，轉型為體制內的報業集團當家人，并由此走向仕途，先后任成都市委宣傳部部長、成都市副市長等職。

他深諳傳媒之道，加之烙刻鮮明的報人標簽使他留給媒體和公眾的是一個開明的官員形象。不論是初闖紙媒時的草莽豪杰，還是搖身變為富甲一方的上市傳媒巨頭，抑或是調赴他鄉擔任地方大員，媒體宣傳似乎始終是何華章最擅長的利器。

即便是雙規前的最后一次露面，他也是在接受媒體專訪。在今年兩會上接受四川媒體的集體采訪時，他還專門談到要依法行政，正確運用權力，“把放在抽屜里的權力拿到桌面上來”。

媒體是把雙刃劍。然而在媒體長達十幾年的急流險灘中，何華章更多時候是那個勇立潮頭的勝利者。

報業操盤手

何華章1964年生于成都郊區，大學畢業后被分配到四川人民出版社當編輯。1994年，何華章自籌資金30萬，在成都市人民北路四川省林業廳的一棟樓里，創辦了《成都商報》，每日出刊，對開4版。

當時的情況是，報紙創始人何華章、陳舒平等人都沒有新聞學科背景和從業經歷，招聘的員工多為大學老師和文學青年，都是外行?！皼]辦過報，這給了我們想象的空間，無非是做一個東西，讓人家來買嘛?！焙稳A章在后來接受媒體采訪時說。

起初他們效仿《中國青年報》，在自己的報紙上開設“經濟藍訊”，進行深度調查，他們還模仿《粵港信息日報》的評論，報紙定位模糊，不倫不類，發行量、影響力都很微小。

創刊當年，何華章和他的報紙便受到了中央整頓報刊的沖擊。中央規定，內刊一律不準登廣告，不準上街。當時還是內刊的商報受到新聞出版、工商管理等部門的查處，電視臺還給曝了光。

何華章反應迅速，他緊急運作，及時與一家公開報紙合并，拿到了全國統一刊號，死里逃生。

20世紀的最后十年，正值中國媒體市場化初現端倪，地方都市報層出不窮，迅速占領了黨報以外的市民服務領域。成都也不例外，不少企業、個人開始對投資媒體產業感興趣。何華章順水推舟，將不屬新聞報道的服務類版面，以收取一年20萬至30萬元不等的管理費，承包給團體或個人。沒花一分錢，《成都商報》就完成了從對開4版到對開8版的跨越，也順利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

1995年創刊的《華西都市報》給何華章形成了很多沖擊，其辦報理念新穎，定位準確，可讀性以及實用性強，當年發行量就超過9萬，而《成都商報》只有3萬。

何華章決定向身邊的對手學習，要求采編人員研究《華西都市報》的辦報特點。從1995年8月開始，《成都商報》的定位從“綜合性城市經濟報”改為“市民生活報”。果然，轉型之后，其市場份額不斷增長，并在1997年超越了《華西都市報》。

知情人向《中國新聞周刊》回憶，當時商報有兩個班子，一個是編委會，負責編采；一個是社委會，負責經營。兩大班子唯一的交叉點就是何華章。何華章每個星期日晚上到編輯部值夜班，以保持對編采情況的掌握，其余時間則內斂地埋頭籌劃商報的未來。

但這并不是成就何華章“報業操盤奇才”稱號的原因。何華章的成功，在于他敢在最關鍵時期，利用資本運作，帶領《成都商報》獲得資本市場的成功，是“一個特殊的人物在一個特殊的時期創造的一段特殊奇跡，具有不可復制性”。

1997年，何華章成立博瑞投資有限公司，注冊資本1.23億元，該公司取得了《成都商報》廣告、發行經營的獨家代理權。

1999年7月，博瑞公司購買上市公司四川電器27.65%的股份，更名為“博瑞傳播公司”，成為中國大陸股市的第一家“傳媒概念股”。在成都傳媒界看來，這也是何華章最得意的一次資本運作。一位業內媒體人士說：“何華章路子很野，讓人肅然起敬，敬而生畏?！?/p>

何華章仍然不斷對外擴張，通過跨地區辦報，形成股市利好，資金迅速聚集?！对颇闲畔蟆贰短旖蚯嗄陥蟆贰段鞑可虉蟆范剂粝铝恕俺缮獭钡挠白印I內人士評論，“成商”對外擴張，確實為股票增值創造了很大空間。

“出手不凡”的宣傳部長

2001年6月，《成都商報》《成都日報》成立報業集團，何華章出任報業集團總經理和《成都日報》總編輯。

何華章在《成都商報》收獲的是市場成功，而被任命為成都市委機關報的總編輯，則可視作得到體制內的認可。在《成都日報》的兩年中，何華章延續了他在《成都商報》的風格。

何堅持黨報運作體系向市場化媒體看齊，在確保宣傳任務的“規定動作”外，強力推行改革，重新考評定級，在“自選動作”上下手，不再籠統生硬地把政府政策文件照搬到報紙上，而是進行系統地解讀，同時摒棄“會議強調”“會議指出”等枯燥老套用語。改革不到三個月，就有五個中層干部因無法適應改版工作被撤換。

何華章在《成都日報》工作期間因此毀譽參半。但這次改革得到了高層認可。一年半之后，擅長管理和經營媒體的何華章邁出仕途重要一步，被任命為成都市委宣傳部部長。不過，迅速轉身并沒有使何華章的仕途更順利。

按常規，市委宣傳部長上任一段時間后，便會成為市委常委。何華章卻沒有這樣的待遇。9個月后，何華章轉任成都市副市長，分管招商引資 、旅游、服務和外貿。在這一位置上踟躕4年后，他再次擔任宣傳部部長，這時方才晉升為市委常委。

在周圍人的印象中，何華章口才好，思維敏捷，做事雷厲風行。許多人甚至覺得，何華章的性格與他所要宣傳的成都的城市性格不相符。

不過學歷史出身、有過媒體從業經歷的何華章，很會講故事，更了解如何利用媒體。采訪過他的記者，對他都留下了“最好打交道的官員”的印象。一位記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何華章接受采訪，不敷衍記者，不回避問題，這是很多其他官員做不到的。他甚至會和記者表示親近，主動詢問是哪家報社的，然后笑呵呵地說，“我跟你們社長是多年的朋友?！?/p>

或許因為市場化媒體總編輯的歷練，他常常即興演講，語言通俗生動，基本沒有“官腔兒”。他將這種話語方式也運用到城市形象打造上。在他看來，一句“成都，一座來了就不想離開的城市”遠比“成都歡迎您”更直擊心靈。

2010年，何華章身兼成都對外文化交流協會會長，在南非舉行的《財富》全球論壇上“推銷”成都。當天討論話題是“未來十年”，何華章借題發揮，在講述未來十年中國經濟增長最快的是西部、西部的門戶是成都的背景下，逐一列舉成都在交通、人文和自然環境等方面的諸多優勢。他甚至引用著名經濟學家蒙代爾的評價來為成都定調：“成都是中國西部大開發的引擎城市?！?/p>

在此之前，何華章主抓的“金沙三項”整體運作，已成為2005年國內文化產業營銷和城市營銷的典型案例。據何華章母校北京師范大學官網報道，成都市成為全國第二個國家動漫游戲產業振興基地，“錦里”被命名為全國首批文化產業示范基地，都江堰放水節等列入文化部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候選名錄，均與何華章為首的工作小組密不可分。

何華章更為得意的是，成功激活寬窄巷子這張古老的成都名片——將成都一處古老的清朝街道和四合院群落，改造成以文化、商業和旅游為主的“院落式情景消費街區”和“成都城市懷舊旅游的人文游憩中心”，打造“老成都底片，新都市客廳”。幾年間，成都寬窄巷子迅速從單一的歷史文化保護區，演變成類似上海新天地的旅游時尚消費地標。

今年兩會期間，作為全國人大代表的何華章舊事重提。一位在場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何在飯桌上半開玩笑地說，市長葛紅林對于宣傳系統出身的官員并不倚重，但寬窄巷子項目令他對自己刮目相看。

“包裝”能手

媒體出身的何華章更清楚媒體的訴求。在2006年文化遺產保護周上，成都獨特的策劃和金沙遺址的現場發掘的特寫鏡頭，在央視4個小時的直播中，占據時間最久，觀眾印象最深。

他還將這一特長運作到推銷“政策”上。一位知情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時任成都市委書記李春城啟動“城鄉統籌”后，何華章成立與之對應的宣傳工作小組。組成人員不少是新聞單位借調的媒體精英，他們了解傳播規律，善于講故事，在媒體介入報道前，事先策劃出新聞點。在這位知情人士看來，一般地方以改革自居的官員多有爭議，但李春城是個例外。在他被調查一事之前，媒體上是一邊倒的贊譽之詞?！斑@和何華章的包裝運作不無關系。”

另一名不愿具名的媒體人士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在何華章第二次擔任市委宣傳部部長后，《成都商報》的一些中層干部相繼到宣傳部掛職。“何華章嫌宣傳部工作人員效率低，官僚化，充實掛職人員也便于開展工作?！?/p>

媒體資源為宣傳部門所用，除了造勢外，另一個功能是“滅火”。

2009年11月，成都市金牛區天金華村村民唐福珍因城管對其樓房強拆，在自家樓頂自焚身亡。事發后，全國各路媒體奔赴成都。上述消息源向《中國新聞周刊》證實，何華章動用當地媒體資源，要求編輯、記者勸說自己熟識的同行，不要報道此事。

何華章閃亮的政績并未帶給他職務的升遷。2012年4月，何華章調至160多公里外的遂寧擔任市長。雖然是平級調動，但也再次印證了他的多舛仕途。在此之前，何的兩位前任均是在成都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的任上分別調至廣安、雅安擔任市委書記的。

8個月之后，時任四川省委副書記李春城被免職，成為十八大后首位落馬的副省部級官員。因何與李微妙的關系，坊間亦開始有關于何華章協助調查的傳言，但他均以否認。

在遂寧，何華章沿襲著成都名片的打造模式，大打休閑牌，一句“靜靜的遂寧”成為城市宣傳語，而“全球綠色城市”“國際花園城市”的稱號接踵而至。何華章曾經對媒體表示，某些時候項目成敗，起決定性作用的除了資源條件，就要看話語體系和包裝方式。

今年兩會上，何華章依舊不遺余力地向媒體推介著遂寧“經濟與生態并進、產業與環境齊飛”的成就?！八勑︼L生，有問必答，看不出任何被調查的跡象。”一位在場的記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何華章還擔心某個問題回答得不夠專業，專門安排相關負責人致電記者詳細解答。

然而，兩會閉幕第四天，遂寧市委召開六屆75次常委會議傳達兩會精神，既是全國人大代表，又是市長的何華章并未出席，關于何被調查的消息不脛而走。

3月20日，遂寧市委六屆六次全會召開，何華章仍舊缺席，似乎驗證了之前的傳聞。

4天后，四川省紀委證實了這一消息。在遂寧新聞網上，市長何華章活動報道專集中，共有80篇講話。頗為醒目的是，多篇講話涉廉政建設。他在全市廉政建設會議上告誡官員，要嚴守廉政底線，莫碰腐敗紅線，并強調建設一個長效機制勝過上百次的口頭說教，“真正實現地方得發展、群眾得實惠、干部不出事的有機統一。”3月26日，市長一欄被撤下，相關講話亦被刪除。

在何華章調任遂寧的視頻新聞中，何華章向在座的干部作出三點承諾：融入熱土、真抓實干、絕不謀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