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李巖 張蕊 攝影 金偉良
乘新三駕馬車,跨越“鍍金時代”訪東方證券首席經濟學家邵宇
本刊記者 李巖 張蕊攝影 金偉良
在邵宇看來,我們所處的,正是一個“鍍金時代”——成長是真實的,泡沫也是真實的,過去三十年,在令人目眩神迷的高速經濟增長下,矛盾也觸目驚心。未來十年,無疑是尤為重要的十年,干得好,我們就是歐美;干不好,我們就變成拉美。
微雨初霽的午后,邵宇在“孵咖啡”窗邊的座位上凝神思索。這一刻,他不像是席不暇暖的東方證券首席經濟學家,而更像一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學者。
事實上,剛過不惑的他,早已跳脫了浮躁的少年人急于求成的桎梏,他希望和自己最敬佩的學者——被譽為“中國農村改革之父”的杜潤生一樣,以實事求是的研究態度準確理解中國的經濟發展,客觀、篤定、有條不紊。與大多數任職證券金融領域的同儕不同的是,他非常喜歡自己“學者”的這個身份。從文學學士、經濟學碩士到金融學博士,邵宇跨越了橫亙在中文與經濟學之間的大山,還出版了多本至今仍是金融學子們重要參考的著作。在復旦大學讀完金融學博士之后的十余年,邵宇從未真正完全離開過象牙塔。
讀完博士學位后,邵宇繼續在復旦大學度過了七年教書育人的時光,期間曾在上海寶山區發改委掛職一年擔任副主任,還曾到牛津大學做訪問學者,加盟東方證券之前,他曾辭去復旦大學教師一職,先后到西南證券研發中心擔任總經理,任宏源證券研究所首席分析師等職務,2011年加盟東方證券,擔任首席經濟學家。“但我從沒真正離開過復旦”。在邵宇的規劃中,之所以沒有繼續在復旦大學擔任教師一職,是想做些理論之外的事情,但他仍然深愛著學術圈,仍然在復旦大學擔任研究員一職,每個學期都要回復旦大學為學生上課或開講座,把學校之外的實操經驗分享給他們。
體系內的歷練、業界的經驗、學術的深度、全球化的視野,這是邵宇把經濟學做深、做厚、做實的四個砥柱,也是他洞察中國改革與未來的窗口。今夕何夕?我們究竟置身何處?這是當下許多人的疑問。在邵宇看來,過去幾十年的經濟、社會的高速演化通常帶給人眼花繚亂甚至時空錯亂的感覺,很難找到一個準確的參照系,來看清楚鏡中的自己——有時覺得像1800年通過“圈地運動”完成工業化的英國;有時像1920古典自由市場暴露出重大缺陷時的美國;有時像1990即將在貨幣狂潮和地產泡沫中崩潰的日本;有時像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襲來,旋即跌入中等收入陷阱的東南亞……我們的問題不是落后了多少年,而是濃縮了多少年。

邵宇:東方證券首席經濟學家
近日中央深改組召開第4次會議,繼續全面推進2014年60項改革舉措。對于資本市場而言,改革依然是2014下半年最值得關注的話題,也勢必帶來持續的投資機遇。也許,這正是一場中國從GDP錦標賽轉向改革錦標賽的改革。這是一場堅定的、有理念、有策略、有路線圖和有明確時刻表的改革,一場全面和系統性的改革,這也將是市場化的改革,它將真正解放勞動、知識、技術、管理、資本等生產要素,在財富充分涌流的同時,更公平地惠及全體人民。我們要做的,就是坐等風來。

在與邵宇的交談中,我們得知,現行的舊常態和舊的國際經濟和金融秩序,即全球化3.0模式。我們對舊的3.0模式又愛又恨——愛它,因為它通過和平的方式至少部分地讓中國完成了原始積累,中國的崛起代表工業革命以來全球財富和權力最大規模的一次重新分配;恨它,因為我們也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例如環境污染、勞工剝削等。在3.0中,中國是“夾心層”,夾心層就意味著利潤越來越薄,除非能夠在產業價值鏈上快速躍遷。
這就需要全球化4.0出場了。最近網上流傳著一段勵志的微信:100年前,安徽籍的李鴻章訪英,去歐洲購買船只、大炮和向列強借款。一百年后,同樣安徽籍的李克強總理訪英,去歐洲推銷中國的高鐵、核電、推進人民幣跨境結算和離岸中心建設。一百年可謂滄桑巨變,中國發展的根本還是在于創新升級和成為制造強國。這100年從英國主導的全球化2.0,殺到美國主導的全球化3.0,現在再到進軍全球化4.0階段,“這個機遇我們必須抓住,決不能放手”。
在邵宇看來,老的三駕馬車(投資、消費、出口)正逐漸淡化,新的三駕馬車正在日益顯現出強大推動力。三駕馬車中,首當其沖的就是深入城市化。這不僅會解決城市基礎建設,同時解決農民工的就業問題。一線城市北上廣的智能城市、智慧醫療,甚至城市下水道折舊投資都會引發超過平均城鎮化增速的快速增長,帶來如城際鐵路、高鐵、貨運等重載的投資機會。未來,我們的主要產能體系以后會布在五個綠色的產業轉移的黃金地帶,無數機會爭相涌現。第二駕馬車是大消費時代,在中國消費不足是偽命題,只有收入變化,特別是收入分配制度的調整,才會帶來消費上升。第三駕馬車特別重要,就是人民幣的國際化。以前,我國只是簡單出口商品、襪子,現在,我們需要出口的是資本、工程、貨幣。因為人民幣國際化勢必將引發利率市場化、貨幣市場化,以此作為前提條件,這將引發雙重的脫媒,利率市場化將引發銀行125萬億資產向非銀渠道,另外儲備資產同央行資產負債表向商業銀行和中斷客戶下放,以至于他們有很多投資海外的機會,投資機構可以得到很好的機會。三駕馬車一定會驅動中國經濟再上一個臺階。
1979年春天,鄧小平在中國的南海邊畫了一個圈。2013年夏天,中國政府在東海邊又畫了一個圈──中國(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
不論是從全球貿易競爭,還是從中國自身的改革需求,亦或是人民幣國際化的背景來看,自貿區建在上海,都是毋庸置疑的。在定居上海多年的邵宇眼中,這片土地簡直是得天獨厚的優越,“上海有著全國最全的交易所、銀行間市場和要素市場,一定會成為人民幣回流最大的目的地和集散地。過去沒有自貿區,資金進來的龍頭要直接接到內地的資產市場,需要通過QFII管道或者借道貿易途徑才能獲取人民幣資產。有了自貿區之后,就可以先建立一個龐大的金融資產緩沖區和蓄水池,完善人民幣的全球循環路徑,并且最終在風險可控的條件下打通資本賬戶,進行雙向投資、相互滲透,實現金融資源的全球優化配置,提升人民幣的國際地位。”提到這個藍圖,邵宇滿是憧憬和期待。
自貿區雖然只有28平方公里,但我們能做的很多文章其實是在28平方公里之外。作為七大改革頂層設計,至上而下拉動新三駕馬車的核心抓手,以及自下而上的全面積極試驗和回應,上海的自貿區試驗意義比肩甚至超越第一輪以開放促改革時建立的深圳經濟特區。這是當下中國全力推進改革的一個縮影,它不是一兩項稅收優惠,也不是招商一兩家骨干企業,而是機制和體制的真正全面創新和升級。這是一個完整的從經濟體制到監管體制再到行政體制改革的綜合試驗區,它將創造出一個符合國際慣例、自由開放,鼓勵創新的市場經濟環境。
縱然上海的成就有目共睹,但一些“缺憾”仍然困擾著我們的心,其中之一就是,為什么上海培養不出BAT?上海有那么多科技型中小企業,怎么就出不了一個馬云?談到這里,邵宇的一句話打破了迷思:“鳳凰擇梧而棲,上海不必定位在尋找出一批馬云,而是應該讓他們在符合條件的地方先生長,然后再來上海發展壯大,讓他們來這里上市。”
眾所周知,上海是金融中心,科技金融只占其中的一小部分,但同時,相對高昂的生活生產成本也讓許多創業者望而卻步,轉而另覓寶地。在旁人眼中,這是痛心疾首的人才流失,而在邵宇看來,卻是再自然不過的運行軌跡。科技型企業發展的每一步脈絡都各不相同,不必事必躬親參與他們每一步,但完整的創新創業鏈條的服務建立,扭轉思路讓市場決定走向,以及在關鍵時刻的幫助,才是雪中送炭的強心針,推動企業邁上新高峰。
做擅長的事,做出彩的事,遠比面面俱到來得重要——這是邵宇對自己的要求,也是他對上海的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