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8月12日深夜,一道帶刺鐵絲網和水泥板構成的屏障在柏林悄悄豎起,把整個柏林一分為二。后來,這道屏障不斷被加固、擴建,最終成為冷戰時期分割德國東西陣營的標志——柏林墻。
柏林墻歷經28年,經過4次擴建,在前東德最高領導者埃里希·昂納克被迫辭職19天后,即1989年11月9日被推倒。
塑造“民主斗士”形象
1912年8月25日,昂納克出生于德國薩爾州的一個小鎮,父親是小鎮一名政治活躍的礦工,先是加入了德國社會民主黨,后在“一戰”結束,轉而加入德國共產黨。
由于受到父親的影響,昂納克在10歲時便加入了社會主義青年組織青年斯巴達克同盟, 14歲小學畢業后,加入了德國社會主義青年聯合會,17歲加入了德國共產黨,成為了正式黨員。由于表現突出,并獲得了去莫斯科學習一年的機會。一年后,他成為了該黨在薩爾地區的領導人。
1933年,希特勒上臺后在全德國范圍內禁止共產黨。德國共產黨的工作只能在地下進行。同年夏,西部城市埃森的領導班子遭到逮捕,昂納克受命重新在此建立共產黨組織。在1934年2月15日,昂納克因發傳單被帶到了警察局,但未能查出什么證據,就把放他走了。后來,組織遭到了出賣,便逃亡荷蘭阿姆斯特丹暫避。
1935年春,德國共產主義青年聯盟中央委員會,委派此刻身在法國巴黎的他接替柏林地區領導人布魯諾·鮑姆,因其名聲比較大,又是猶太人,所以處境十分危險。8月,昂納克從巴黎回到柏林,結果在年底被捕。
在19世紀80年代出版的自傳《我的經歷》一書中,昂納克這樣描述了自己被捕的經過:
1935年12月3日,團中央的女交通員莎拉·福多羅娃從布拉格來。她交給我一張行李提取單,對象是德共和共青團的報紙和偽裝書。當晚,我到安哈爾特火車站行李寄存處提取這些材料,接過箱子時,發現有人盯梢。我坐上出租車,終于在柏林動物園車站擺脫了跟蹤,可是第二天,我在離開威丁區布魯塞爾大街的住處時還是被捕了。幾乎與此同時,布魯諾·鮑姆、莎拉·福多羅娃等6名共產黨員也一同入獄。
昂納克立刻被帶到蓋世太保(德語“國家秘密警察”縮寫的音譯)總部接受審訊。他還在自傳中寫道:
無論是肉體和精神上的折磨,還是持續一年半的、沒完沒了的審訊,都不能使我放棄共產主義信仰……敵人雖然用盡了種種陰謀手段……也沒有弄清楚我們的身份。
然而一批關于昂納克在“二戰”時期經歷的秘密檔案被解禁,真相得以曝光,顯示遭受審訊期間,“主動交代了相當廣泛的內容,牽連了其他被捕的同志”。
不僅如此,在被判入獄兩年之后,昂納克還請求父親為他呼吁赦免。老昂納克親自向納粹政權寫信,請求赦免,并聲稱自己的兒子已經“放棄共產主義信仰”,請求被納粹駁回。
1942年,昂納克再次要求父親為他求情,于是,老昂納克又找到納粹官員,聲稱兒子已經做好了“成為元首的戰士,到前線服役”的準備。
關押昂納克的勃蘭登堡-戈登監獄的典獄長或許是收了老昂納克的“好處”,在給上級的信中寫道:“在我的印象中,昂納克是個誠實而嚴謹的人。他說,自己青少年時期的理想目前已經實現,現在別無他愿,只要求到前線服役,以證明自己的內心確實發生了轉變。”
也許是時運不濟,信投出后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就這樣,昂納克一直在監獄里待到1945年,納粹滅亡后才逃出監獄。
直到“二戰”結束后,他加入了斯大林的鐵桿支持者、瓦爾特·烏布利希(Walter Ulbricht)的隊伍。烏布利希剛剛結束流亡莫斯科的生活,返回東部德國。
1949年,烏布利希在蘇聯占領區內成立了民主德國,并成為其第一任領袖。
走向獨裁之路
自由后的昂納克,在蘇占區從事青年運動,并參與創建了自由德國青年聯盟,1946年任該聯盟中央委員會主席。在1946年4月蘇占區德國社會民主黨和德國共產黨聯合為德國統一社會黨的代表大會上當選中央委員。1950年當選為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1955年在蘇共中央高級黨校學習,回國后任黨中央安全委員會書記。1961年,根據黨中央決定成為建造柏林墻的決策和組織者。
在得到蘇聯領導人勃列日涅夫的支持后,埃里希·昂納克于1971年5月3日作為瓦爾特·烏布利希的繼任者當選為德國統一社會黨中央委員會第一書記,隨后在1976年當選為德國統一社會黨總書記。埃里希·昂納克從1976年10月29日同時繼任民主德國國務委員會主席。
從此,昂納克開始了他的獨裁之路。上臺后的昂納克,通過恐怖的特務機關史塔西(國家安全機構)對整個社會的異見者和社會活動進行著嚴密的監控和壓制。國家教育機構被要求按照馬列主義的原則培養社會主義特性的人才。政治權力由德國統一社會黨掌握,其對各崗位的干部選拔政策也具有重要的影響力,其他政黨僅能通過統一社會黨領導影響下參與政治活動。
經濟方面,他加緊推動國家和中央集權經濟。在其治理下,一個顯著的變化是“進一步提高人民的物質和文化生活水平”成為了統一社會黨的主要任務。工作重心是為工人提供體面的住房,同時增加了縮短工作時間、延長產假和完善托兒設施等鼓勵婦女就業的措施。東德家庭擁有冰箱、電視機等重要消費品的比例顯著增加。到1976年最低工資增加到400東德馬克,最低退休金增加到230東德馬克。然而,在刺激經濟和消費的同時,民主德國不得不從聯邦德國接受上億的信用貸款,使基本的生活水平得以維持。
1979—1980年的第二次石油危機引起了民主德國經濟加速衰退。彩電、冰箱和洗衣機和西方相比不僅相對昂貴,并且等待時間漫長:“一臺洗衣機的交貨時間最長可達三年,一輛特拉貝特轎車需要等待至少十年。”
政治上的不民主以及經濟上的問題導致了東德居民的不滿情緒,在昂納克拒絕效仿蘇聯戈爾巴喬夫進行改革后,東德的離境人數開始增加,并爆發了持續的抗議活動。
總喜歡以黨和國家的名義、實際上是自己給自己授一大堆勛章的埃里希·昂納克,幾乎得到了民主德國所有的重要榮譽勛章,其中包括卡爾馬克思勛章、一等祖國榮譽勛章,勞動旗幟、勞動英雄和蘇聯最高榮譽勛章列寧勛章。
在1989年10月7日,民主德國四十周年國慶之際,舉行了盛大的火炬游行。參加游行的人都是經過仔細篩選的。然而,這支以年輕人為主的游行隊伍里,出現了大量寫有“改革!”兩字的標語牌。
隨著國內外形勢的不穩定,1989年10月17日昂納克召集全體政治局委員會議,此次會議上,米爾克指出昂納克必須對大部分民主德國的弊端的形成負責。他甚至威脅說:“若昂納克不辭職,他就抖出這些秘密材料,讓昂納克聲名掃地。”這種情況下,昂納克不得不做出辭職的決定。第二天,昂納克宣布辭職,國務委員會副主席埃貢·克倫茨接替了他的職位。
面對凄慘晚年
隨后數周里,民主德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這一切他只能坐在電視機前默默觀看。11月9日深夜,冷戰象征柏林墻倒塌。12月3日,他被開除出黨,到此時他的黨齡已經有六十多年了。與此同時,對他的調查取證工作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住所四周布置了崗哨,電話被切斷,本人也失去了行動自由。起訴書指控他濫用職權,隨后又增加了叛國罪以及他在冷戰時的所作所為,特別是殺害那些試圖逃避昂納克政權的192位德國人。
此后五年里,昂納克的生活有如時光重現,歲月倒流,重新經歷了一遍三十年代的生活。那時他作為共產黨員,壓力愈大信仰愈堅定。現在他又要重新接受審訊,鋃鐺入獄了。區別是這次調查拘捕他的不是蓋世太保或人民法庭,而是無孔不入的記者和民主德國的司法人員。
隨著年齡的增長,身體也越發不適。醫生診斷他無法適應審訊的條件。以前對他患有肝癌的懷疑現在也得到了證實。1990年1月他接受了早已計劃中的手術,術后18天就被從醫院趕了出來。國家司法機關唯恐昂納克利用出院到拘捕令下發這一段時間耍手腕逃避對他的調查,因此在他出院當天下發了拘捕令。
此時,昂納克的住所租約已經到期,他無家可歸。一對好心的牧師夫婦接納了他,認為只有教會才能保護昂納克夫婦不受外界干擾。他在那里并沒有住多久。1990年3月他主動請求駐德蘇軍提供保護。蘇軍在比利茲野戰醫院特意為他們安排了一個住所,甚至還雇傭了一個女孩收拾家務。
在比利茲避難期間,昂納克經歷了民主德國的消亡,兩德統一,他所親手締造的國家已不復存在。隨著事態發展,德國土地上的蘇軍將全部撤走,昂納克夫婦也指望不上蘇軍的庇護了。 1991年3月,駐德蘇軍司令部收到蘇聯國防部的一道命令,司令員布拉科夫將軍向總參謀長庫茲涅佐夫將軍傳達了這項命令,將昂納克夫婦從比利茲野戰醫院迅速帶到蘇軍軍用機場。庫茲涅佐夫將軍在機場請昂納克夫婦前往莫斯科,此時自身尚且難保的戈爾巴喬夫并沒有將他棄之危難于不顧。
昂納克夫婦到達后被安置在一位蘇共政治局委員住過的林中別墅里。兩人在這里也沒能待多久。8月15日,莫斯科強硬派分子發動了旨在推翻戈爾巴喬夫的政變,政變雖以失敗告終,戈爾巴喬夫也元氣大傷。俄羅斯總統葉利欽脫穎而出,成為新一代強權人物。政變期間他最后一次對戈爾巴喬夫施以援手,解決掉政變分子之后就開始在眾目睽睽之下以完全合法的手段向戈爾巴喬夫奪權了。昂納克預感局勢不妙。
12月14日,俄羅斯司法部長限定他在三日內離境,屆時如拒不執行將被強行引渡回聯邦德國。昂納克眼下只有一個選擇,與妻子一起逃進智利駐蘇大使館,作為智利大使阿爾梅達的客人。阿爾梅達曾于七十年代,在民主德國避難。阿爾梅達為昂納克提供了庇護,使其在智利駐蘇使館中待了七個月,在此期間健康狀況出現危機。
此前柏林的國家檢察機構正在起草針對他的起訴書。1992年5月,當他們前來莫斯科正式提出引渡要求的時候,智利方面懾于聯邦德國的壓力,于29日“趕出”了昂納克。昂納克最終被帶回了聯邦德國,妻子則乘機飛赴智利與女兒團聚。
1992年11月12日,莫阿比特刑事法庭正式開庭,審判分兩個部分進行,前一部分沒有太多令人感興趣的地方。昂納克在庭上兩度中風暈厥過去,庭審不得不數度中止,此后程序極為漫長。此時的昂納克已病入膏肓。
昂納克在法庭上用僅有的氣力辯護稱,他至死也不會認識或不愿意承認,為什么會有那多本國公民掉頭而去,用腳投票拋棄了民主德國。談到三十多年前他一手建起的柏林墻,他說這是一個“與北約相比相對弱小的組織動用軍事手段保持力量平衡不得已而為之的象征”。但他絕不承認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僅僅是依靠了柏林墻才得以生存下去的事實,宣稱建造柏林墻本身就表明了“社會主義制度只要愿意就可以比資本主義制度做得更好的象征……”。
辯護后的休庭期間,昂納克最新病情診斷結果也拿來了,“昂納克先生的身體狀況正處在生死攸關的路口,死亡的幾率很可能將大于生存的機率,醫生預測他的生命頂多還能維持三至六個月”。
幾天后,柏林市立法院做出決定。明確無誤地譴責了地方法院迄今為止仍未停止審判昂納克的做法,命令立刻停止審判放人出獄。1993年1月13日,昂納克獲準前往智利圣地亞哥與家人團聚。
此后昂納克的病情不斷惡化,不久后體內開始拒絕接受任何營養。1994年春,體重減少到不足40公斤。同年5月29日,生命走到了盡頭,終年81歲。
昂納克的一生充滿悲劇色彩。這位曾經反抗獨裁的斗士到死或許都沒有意識到,他自己從“一個好黨員”漸漸成為了一名獨裁者。
編輯:陳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