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往今來,文明總是伴水而生。作為人類文明集中體現的城市,更是離不開河流的哺育與滋潤。巴黎有塞納河,倫敦有泰晤士河,紐約有哈德遜灣。同樣,上海有著代表明天與希望的黃浦江,還有著傳承著歷史與記憶的蘇州河。
每一座橋與眾不同又帶有故事,撰稿人姜先生建議,想要深入了解上海人骨子里的性格,不妨有空的時候到這些橋上去走走。這一次,姜先生想給我們介紹的是上海從“老底子”開始到現在始終有名的那座:“外白渡橋”。
有河的城市,故事總是沿著河發生。上海的故事里,逃不脫蘇州河和黃浦江的纏綿。外白渡橋,它的西邊,是蘇州河;東邊,蘇州河水匯入黃浦江……
作為現代工商業城市的上海,外白渡橋猶如江南文明向現代都市文明嫁接時的一枚定情戒指。而沿著蘇州河一路向西,乍浦路橋、河南路橋,在當年也稱為二擺渡橋、三擺渡橋。
曾記得鞏俐與李保田主演過一部電影一一《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是為張藝謀與鞏俐合作的階段性告一段落。那是一個關于上海的故事,影片的名字,來源于上海兒歌。這首兒歌有不同的版本,近我看到“一曲新歌”一一“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糖一包,果一包,外婆買條魚來燒。頭勿熟,尾巴焦,盛在碗里吱吱叫,吃拉肚里豁虎跳。跳啊跳,一跳跳到賣魚橋,寶寶樂得哈哈笑。”也許許多朋友覺得這是一首舊曲,可對初次見聞的我來說,確實是一曲新歌。
婁燁的電影《蘇州河》、《紫蝴蝶》,又是兩段關于蘇州河畔的故事,特別是《紫蝴蝶》中昏暗的光影,頗符合工業時代上海的色調。
流過記憶的河
蘇州河是指吳淞江的上海市區一段,從北新涇到外白渡橋。一百多年前,域外商人來到上海后,因其直達江南絲織業中心蘇州城,一開始叫它“通往蘇州的河”,簡而化之稱為蘇州河。1848年,英國領事館與上海道臺訂立擴大租界的協議時,吳淞江的上海一段正式改名為蘇州河,地圖上也標上了這個名字。
2000年以后出生的小孩,也許從沒有見過蘇州河里的拖船。這是—段屬于過往歲月的聲音與影像。當年長達二十米的船只,成十上百的駁在一起,從蘇州河口起航,穿過十九座橋,直達北新涇大苗圃碼頭。巍巍壯觀的航行,支撐起一個城市的日常起居、生命的延續。這條河連接著江南魚米之鄉,曾經源源不斷地把優質大米絲綢發送到上海。在鐵路未通、公路未建的年代,蘇州河承載了過重的負累。
結緣外白渡橋
蘇州河日夜流淌,一座座橋梁從無到有,由少而多。外白渡橋曾經是上海的象征,而今依然是舊上海風情萬種的標志。可是,“外白渡”?外國人過橋不要錢!一個民族的屈辱與淚水,即使這大橋的鋼梁幾經刷新,江鷗去了又回,這屈辱與淚水依然埋在心靈深處!有什么理由我們不去奮起振興?當然,也有種說法:說河南路橋那地方,原先是個渡口,叫第二擺渡,乍浦路橋那兒叫第一擺渡,外擺渡后來才有,建了橋后約定俗成叫“外擺渡橋”,以訛傳訛,變成了外白渡。蘇州河上曾經有過多少渡口?每天普渡了多少人?“五百年修得同船渡”,記得1980年代家住蘇州河邊的兩年,那時候擺渡船單程票只要一分錢。兒時的我,曾與多少人結下了千萬年的緣?
往西,四川路橋連通虹口與黃浦,沒有它,虹口的開發至少得晚三十年!四川路橋的風格與郵政大廈融為一體,氣勢恢宏,易守難攻。看過電影《戰上海》嗎?解放軍付出巨大的犧牲,才到達河北岸。
文化維系著城市的靈魂。蘇州河的西段,華東政法大學靜靜地躲在中山公園的北面。從當年的圣約翰大學算起,這座有著一百三十余年歷史的高等學府,與新中國成立之后創辦的華東師范大學交相輝映。華東師范大學的校園內,有一條安逸的靜默的河一一麗娃河。麗娃河畔曾經建成上海最早的郊外度假村,依河傍水,綠草如茵,人們在那兒劃船、游泳、騎馬、跳舞。可惜毀于八一三日軍的炮火。許多年過去,老人們訴說著蘇州河的故事。人們眼中蘇州河的影像,越來越多地出現在清晨與傍晚。夕陽中泛著金光的河流,蘊含著歲月的滄桑。她不是春潮帶雨,也不是風急天高,她只是靜靜地淌著。她不是曾經滄海,除卻巫山,對于她的記憶依然:風情萬種,儀態萬芳。幾多游子,故國難忘,別夢依稀。讓我們在懷想她的時候,忘卻工業化帶給她的遍體傷痕。
伴隨一生記憶的橋
我在外白渡橋的鐵橋落成紀念銅牌上發現,外白渡橋英文橋名乃是“Garden Bridge”,翻譯成中文應是“公園橋”。然而,現實中,不管是本地人還是游客,幾乎沒有人會稱之為公園橋,大家都管它叫外白渡橋。
站在橋上,環顧四周。東面是黃浦公園,南面是中山東一路外灘,北面是東大名路、上海大廈,腳下是蘇州河。這鐵橋連接著黃浦區和虹口區,并且橫跨在蘇州河與黃浦江的匯合處,可以說是蘇州河的終點。而據說,真正意義上的上海外灘是指從外白渡橋到十六鋪碼頭。因此,外白渡橋也可以說是外灘的起始。
蘇州府原本是個富甲天下的地界,江南文明的中心,是蘇州河兩岸人們心中向往之地。上海開埠以后,外國輪船從吳淞口開進黃浦江,將吳淞江稱之為蘇州河,洋鬼子做夢都想要蘇州的絲綢啊。不管是以怎樣的屈辱方式,中國打開國門,與世界第一次全面接觸。而當1907年,外白渡橋改建成鋼橋的時候,中國正當辛亥革命的前夜。經歷了洋務運動、戊戌變法等的中國,想要融入到全球化的進程中。初具規模的工商業城市上海,當時新落成的鋼制外白渡橋,猶如江南文明向現代都市文明嫁接時的定情戒指,猶如農業文明和工業文明相逢時的定情戒指。
王安憶在一篇小說的開頭寫過:“我們從來不會追究我們所生活的地方的歷史。”后來她又在《尋找上海》的文章里補充說:“要追究也很難,這樣的地方與現實聯系得過于緊密,它的性格融合在我們日常生活里面,它對于我們太過真實了,因此,所有的理論性質的概念就都顯得虛無了。”
外白渡橋正是這樣。
看多了上海日新月異的新建高樓,回望老橋,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鐵橋佇立在城市,似乎也是融合在我們的日常生活里了。
有個女孩告訴我,她小時候很喜歡乘車經過外白渡橋。因為每次車子下坡的時候,都會有種心—下子往下沉的感覺,整個人軟綿綿的。些許緊張中,伴著點小刺激。所以,每次乘車經過外白渡橋的時候,都會有些莫名的小興奮。
其實,許多人小時候乘電梯時,也會有這種感覺。當電梯下降時,因為慣性,也會感覺心一下子下沉了'這種感覺有些類似坐過山車或乘海盜船,卻要溫柔許多。
但是,現在的電梯質量好了,外白渡橋的陡坡也修過好多次了,那種小刺激的感覺也蕩然無存了。于是,外白渡橋更是像我們用舊的一個手機一般,閉起眼睛都能摸到任何一個按鍵。
有河的城市里發生的故事總是沿河生發,俄國沙皇送禮物給法國,就送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橋放在塞納河上。外白渡橋雖然并非是誰送的什么禮物,可伴隨著鐵橋,伴隨著國門開啟,留下許多往事,依然歷歷在目。對于許多上海市民來說,這座橋又如同身邊許多物與事一樣,是伴隨一生的記憶。
影像中的“上海LOGO”
外白渡橋已是電影里的常客,在把上海定格成明信片一樣的電影《大城小事》中,一開場黎明就開車駛過鋼架結構的外白渡橋。
“雖然很多時候,外白渡橋只是作為很多影片中的背景,同學們還是辨認出了它的身影。斯皮爾伯格的影片《太陽帝國》中,二戰時外白渡橋上慌忙逃難的外國人群,以及從橋上走過的日軍部隊,都是對外白渡橋最真實的記錄。”
2005年,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的一群研究生們從“發現靈魂、找回靈魂”這一核心思想出發,嘗試著在上海這座城市中找回城市和建筑遺產的存在價值。學生記者湯艷發表于《同濟報》的文章稱:“因為純粹的文字和靜止的畫面在外白渡橋面前,顯得過于蒼白無力。于是,‘發現城市’小組的成員們找來有外白渡橋身影的影像資料,一遍遍地觀看,記錄下導演們眼中的外白渡橋。”
斯皮爾伯格影片中的鏡頭,表現的正是太平洋戰爭爆發后日軍進入租界的場景,歷史上真有其事。而許多虛構類電影作品,在表現上海主題時,也不約而同選擇了外白渡橋。上海導演婁燁的成名作《蘇州河》就是這樣的一部作品。
“就像電影《蘇州河》講述了馬達和牡丹的愛情故事,結局的發生地正是在外白渡橋上,牡丹瘋狂地奔向外白渡橋,欄桿沒有擋住她的步伐,馬達在后緊迫不舍。在躍下鐵橋前,牡丹帶著有些絕望的笑容說:‘如果我變成美人魚,我會來找你的。’然而河水還是吞沒了這段感情。”我的朋友、曾在東方廣播電臺擔任編導的影評人任正說。
不僅是影視演員、上海女生,許多外地游客同樣會一眼認出外白渡橋。
“你們快看,這不就是《情深深,雨濛濛》中,陸依萍和何書恒相會的那座橋嗎?”從安徽蕪湖到上海出差的李萌最喜歡的影視明星,就是她的老鄉趙薇。借出差的機會,李萌終于親眼見到了這座鐵橋。生于上世紀70年代的李萌,說起有關外白渡橋的作品,她竟是如數家珍:“《情深深,雨濛濛》里這座橋出鏡率很高。你還記得張信哲的《用情》嗎?這首歌的MTV就是以這座橋為背景拍攝的。還記得毛阿敏唱的《思念》嗎?MTV鏡頭上,也出現過外白渡橋。”李萌拿出數碼相機,讓人為她留影,“這張照片我一定要放大放到辦公桌上,我也在外白渡橋留影嘍!”“許多游客在影視劇或者MV中看到過外白渡橋。所以當初考國導的時候這也算一個景點呢,我硬是用英文解釋了橋名的由來。如今也算派上大用場了!”導游談忘竹在橋頭對我說。
字里行間的上海情調
“在橋的左邊是靜的,在橋的右邊也是靜的,而在橋的中間卻是那樣的熱鬧,除了各色車輛和各色的行人以外,還有西洋的東洋的少婦在邀請走著的站著的男子到她們的家里去作一次小小的客。”林徽音在《上海百景》中這樣寫道。在海派文人中,林徽音算得上是一位行動詭秘的奇人。這位經常被人誤認為是才女林徽因的男子’夏天,經常穿一身黑紡綢的短衫褲,他這一套衣裝,一般是上海“白相人’才穿的。林徽音筆下的外白渡橋,過去了80年。不管是80年前還是80年后,上海都不缺所謂的“花樣美男”。茅盾的《子夜》,30萬字的小說,就是以外白渡橋為小說的開端一一“暮靄挾著薄霧籠罩了外白渡橋的高聳的鋼架,電車駛過時,這鋼架下橫空架掛的電車線時時爆發出幾朵碧綠的火花……”
以外白渡橋起頭,這就是上海。
散文家、《聯合早報》記者李永樂的《從外灘到外白渡橋》,則是剛剛發生的故事——“外白渡橋上,一對中年男女引起我的注意。男的拉著手風琴,女的對著過往的行人……兩人面前的地上,擺放著個四方盤子,里頭有幾張小額人民幣鈔票,邊上還豎立一塊紙牌,上面寫著‘下崗獻藝’四個字。不遠處有個外地口音的漢子,售賣‘智力玩具’。說來奇怪,地面上的絨毛小猴,能隨漢子的口令,做跳、翻、躺等各種動作。漢子強調,玩具不是電動的,到底是什么秘密,你拿出四塊錢買下,他就在耳邊悄悄告訴你。”不僅僅是散文作家,深圳著名的地產評論員牛刀,面對外白渡橋,竟然能大發詩興——“外白渡橋/外白渡橋/在這兒,我可以牧風追夢嗎/真想重做一回/用木槍征戰小巷的男孩”。無論是否身在上海,和外白渡橋相關的文字記錄林林總總。正像上海這座海納百川的城市。可無論哪篇文章,字里行間的上海情調,都顯出了這座工商業城市的風情。
外白渡橋,作為上海的地標,無論過去、現在、將來,在上海的人們都希望白天能趴在欄桿上眺望對岸,吹著江風,看零星的海鷗嬉戲在江面上,很是一種享受。身后是川流不息的車輛,心情卻是那樣的淡定釋然,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晚上,鵝黃色燈光照耀下的外白渡橋,散發出一種上海的氣息。
編后
從周末好去處版塊推出玩遍上海小街小巷文章之后,不論是微信還是微博得到了越來越多人的關注。路歸路橋歸橋,和撰稿人探討下來,上海其實有很多這樣知名不知名的好玩地方’特別是各式各樣的橋,也是一個看點。雜志今后將不定期推出更多類型的本地游好去處,或許是耳熟能詳的小路,又或者如本期一樣介紹一些名氣大故事多的小橋小河,感興趣的讀者不妨多多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