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閱讀或決定人一生的品質(zhì)

傅國涌

一個人在少年時代與什么樣的讀物相遇，很可能決定他一生的品質(zhì)和方向。在我們這個時代，缺的也許不是少兒讀物，缺的是真正能從孩子出發(fā)，并給孩子打開文明視野的讀物，只有這樣的讀物能引導孩子從小成為一個獨立思考的人，一個健全的人。孩子對這個世界的感受不同于成年人，他們的天性還沒有被污染，他們有著更為單純的內(nèi)心，他們用稚嫩而天真的心靈感受著宇宙萬物，對眼前的一切充滿了新鮮感和好奇心，并有著無數(shù)的奇思妙想。他們總是覺得萬物有靈，對所見與未見的一切均洋溢著熱切的憧憬。

真正好的少兒讀物，不是“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式的，將成人世界的現(xiàn)成知識簡單地灌輸給孩子，讓孩子去閱讀、背誦，而是以孩子為主體，充分尊重孩子的天性。每個孩子的身上都有許多潛在的可能性，比如想象力、創(chuàng)造力、夢想、自由等，少兒讀物需要保全和呵護這種天性與潛能，而非用成人世界的規(guī)矩和禁忌來約束他們的天性。真理是教人得自由，讀書也是教人得自由。

我相信，在孩子的幼稚之中，蘊含著感知世界的獨特方式。從國外翻譯過來的圖文書，如《斯凱瑞金色童書》系列，之所以獲得許多孩子的喜愛，首先是因為它尊重孩子，從孩子出發(fā)。在國外乃至中國港臺地區(qū)，有許多才智之士意識到對兒童的塑造，即是參與對未來社會的構(gòu)建，他們的筆端充滿對宇宙萬物的好奇與善意，筆下的文字與圖畫充滿了未泯的童心。劍橋大學的麥克法蘭教授寫過一本《給莉莉的信》，給孫女講故事的方式，深入淺出，有大量活潑的細節(jié)，10多歲的孩子讀來甘之如飴。德國的博多·舍費爾為孩子們寫了一本介紹理財知識的《小狗錢錢》，童話般有趣，又包含了經(jīng)濟學的基本常識。三聯(lián)書店曾出過一本《諾貝爾獎獲得者給孩子們的信》，作者都是諾貝爾獎獲得者，談?wù)摰膯栴}涉及天文地理、哲學政治、文學藝術(shù)。這些杰出的人們心甘情愿俯下身子，以極大的熱情和愛意，跟孩子們談?wù)摼烤篂槭裁刺炜帐撬{色的？為什么人類之間會有戰(zhàn)爭？……他們將孩子當做平等的主體，未來社會的主人。

我發(fā)現(xiàn)，從晚清到民國，無論是小學教科書還是少兒讀物的編寫者，已超越原先四書五經(jīng)給予他們的限制，從異質(zhì)文明中吸收了新的亮光、新的思想，致力于開啟民智，造就一代新民，并充分尊重孩子的天性，被戲稱為“貓貓狗狗”的國文課本，一方面貼近孩子的心理和認知可能性，一方面悄悄地將美好的文明種子播撒在他們幼小的心田中。葉圣陶、豐子愷他們參與編寫、繪圖的課本、課外讀物之所以抓住了那個時代孩子們的心，就是因為它們都是從孩子出發(fā)的。

在今天這個急劇變化的網(wǎng)絡(luò)時代，我們需要跟孩子們談?wù)勎覀兊纳鐣⑽覀兊纳睢⑽覀兊男叛觥⑽覀儑业那巴竞兔\。這套叢書的作者，郭初陽、蔡朝陽、蔣瑞龍都是前幾年小學語文教材批判的發(fā)起者和參與者，2010年《救救孩子——小學語文教材批判》一書的出版，曾引起了公眾包括許多家長對小學語文教材的關(guān)注和審視。如果說，“救救孩子”是“破”，那么，現(xiàn)在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這套讀本，便是他們“立”的一個小小嘗試，當人們在關(guān)心小學課本中的內(nèi)容真?zhèn)危瑦鄣仙烤褂袥]有救媽媽的時候，他們就已開始埋頭編寫這套讀本了，其中貫穿了他們對教育、對孩子的理解，也貫穿了他們對未來的希望。

近百年前，孫中山痛感國人如一盤散沙，連開會、動議、附議、表決都不會，親手編寫了《會議通則》（之后改名為《民權(quán)初步》）。他說，“孩提之學步也，必有保母教之，今國民之學步，亦當如是。”郭初陽的《為什么要開會》有一個神奇的開頭：這是被施了魔法的一天，街上闃無人煙。然而，人類之所以是一個社會，正在于人是一種群居的動物。人和人之間的關(guān)系，構(gòu)成了我們最基本的關(guān)系。那么，究竟如何相處呢？聰明的人類想出開會商討的辦法，這種智慧，不斷推進人類的和平共處，消泯歧見，求同存異。郭初陽最初的靈感來自《羅伯特議事規(guī)則》，為此他多次請教該書的中譯者袁天鵬先生。

叢書的多位作者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他們初為人父。這種身份使他們對生命的意義、教育的重要有了嶄新的體認。正是蔡朝陽5歲的兒子蔡從從給他的靈感，使他寫下《為什么不能買下所有東西？》，實際上這是一本給小學生看的經(jīng)濟學常識，他從活的現(xiàn)實中擷取真實的故事，步步深入，向孩子解答：為什么不能夠把所有的玩具都買走？錢從哪里來？工作是什么？假如你有一筆錢會用來做啥？勤勞就能致富？干凈的錢與骯臟的錢？人一輩子究竟需要多少錢？常立是一位大學的文學教師，因為做了父親，他立志要為孩子寫一本最好的童話。他的《從前有一個點》充滿奇思妙想，同時不排斥對科學和邏輯的尊重，這當中貫穿著他對孩子無盡的愛意。蔣瑞龍要跟孩子們談?wù)摰氖且粋€抽象的問題，中國和中國人。這事關(guān)我們的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尤其是當下，對國家民族的認同，常常彌漫著一些習見的錯謬。他從家園出發(fā)，展開跟孩子的對話，推己及人，化抽象為形象，可以讓孩子對祖國有更真實的體認。

這是一群七零后朋友在少兒讀物上的初次試筆，這是一個美好的開始。同時，讓我想到民國時代那些先輩們曾經(jīng)的努力，因此這也是一次重要的接續(xù)。我不敢說他們所做的有多么完善，但我敢說，他們確實是從孩子出發(fā)的，他們用心了。我敢說，有幸與這些讀物相遇的孩子們是有福的，你們將在這里打開一扇門，一扇通往更遼闊的文明世界的門，你們的人生也因此而擁有更多的可能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