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進書記”陳勇

吳明華

“酉陽在短短幾年間，之所以能創造出令人矚目的‘酉陽之變，在于陳勇書記不但有過人的膽識與謀略，還有一抓到底的偏執狂般的精神。”這是酉陽人對陳勇的評價。

“五年多來，盡管我遠離家人，盡管我衣帶漸寬，但我無怨無悔、由衷欣慰。我們不為風險所懼、不為干擾所惑、不為瓶頸所限、不為人言所畏。”在告別演講中，陳勇感慨地說，“這當中有成功的喜悅，也承受過各種各樣的壓力，甚至流言蜚語，也付出了心血和汗水，經受了巨大的挑戰。”

如今，人們不僅贊嘆“酉陽速度”帶來的脫胎換骨的變化，更驚嘆于陳勇一手打造的桃花源旅游景區。他是如何改變這個“西部欠發達地區的欠發達區縣”？其中又有著怎樣的勇與謀？

“‘外來書記念什么經？”

2008年，工業基礎十分薄弱的酉陽縣在“上級”的安排下，要上馬一個30萬噸的林漿紙項目，但項目遲遲沒有動工。其中一個原因是，當地干部在專業和管理水平上，對這樣的大項目都沒有駕馭能力。

為了上馬這個“難得”的項目，有著農林學和經濟學雙重背景的陳勇，進入了重慶市委組織部的視野。此前，陳勇已從江蘇建湖縣縣長上調至省直機關任職，并且剛完成南京大學博士后工作站的研究工作。

為了給項目提供原材料，酉陽原本規劃在荒山上種植200萬畝楊樹，工廠則計劃建在烏江邊上。到酉陽后，陳勇首先考察了這片楊樹林。農林學專業出身的他立刻就發現，楊樹生長需要大肥大水，而酉陽的山既缺水又瘠薄，根本不適宜楊樹生長。

“10年前栽下的40余萬畝楊樹，現在還只是拳頭粗的小樹，每年120萬立方的木材供應量根本無法保證。更可怕的是，紙廠污水排到哪里？東部還有江河海做承載空間，這里呢？”陳勇當時就表態，“這個項目應該馬上停掉！”

這樣的決策完全出乎人們的意料，當地人頗有疑慮，不知道外來的書記究竟念的是什么經。而接下來，陳勇的舉動更讓酉陽人難以理解。

剛來酉陽時，陳勇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不是被美景震住，而是漫山遍野的墳頭白幡。沒進辦公室的門，陳勇已經預感到工作面臨的困難程度。

酉陽人自古篤信祖墳風水，殯葬習俗盛行，而且流行修“活人墓”和“豪華墓”。一個墓地占地幾十甚至上百平方米，花費少則幾萬元，多則幾十萬元。“透過圍繞縣城的一座座墳墓，反映的則是觀念陳舊、思維閉塞。如果不搬掉死人與活人爭地、死人與活人爭財富的觀念，酉陽的發展將舉步維艱。”陳勇決定徹底整治殯葬。

作為少數民族自治縣，要改變酉陽千百年形成的風俗很難。特別是“挖祖墳”，弄不好就觸碰了民族禁忌底線。很多人對陳勇背后指點，“來了不干正事，卻折騰死人撈政績”。不但普通百姓想不通，當地干部也想不通。

陳勇動用一切力量宣傳殯葬改革，并且讓黨員干部、老干部帶頭，實行分片包片制度，結合政府專項資金補貼，強力推進殯葬改革。僅用了15天，縣城周邊上千座墳墓就被拆除，而且實現了零上訪。

“發展的關鍵是找到制約發展的根本原因，并找到突破口。”在陳勇看來，制約酉陽發展的原因就是思想觀念，而突破口就是從墳墓大搬遷開始的。

初到酉陽工作，陳勇感到很不適應，“因為兩個地方的差距太大，對同一件事情的理解、處理過程中，溝通、磨合是非常艱難的一件事。不僅是普通干部，就連班子成員也是這樣。”更讓他深感苦悶的是執行上的差距，一些想法難以得到有效落實。

陳勇在酉陽強力推行“5+2”、“白加黑”工作法；拆掉機關、企事業單位的圍墻；清理干部拖欠銀行債務、不交電話費現象；因工作不實，一部門負責人被直接免職。一場被當地人稱為“酉陽風暴”的吏治整頓迅猛掀起。

“有多少事就能籌多少錢”

2008年以前，這個發工資都要靠上級財政轉移支付的貧困縣，往往是有多少錢辦多少事。這樣的傳統思維，讓酉陽多年來幾乎沒有自己投資建設的項目，而是一直依靠上面撥款進行“修修補補”。

為了“借別人錢辦自己事”，陳勇組建了兩個政府投融資平臺和兩個市場化運作公司，專門對城市、園區建設和土地復墾進行投融資開發。BT模式、BOT模式，這些原本陌生的詞匯，開始為酉陽干部們耳熟能詳。

2009年9月，酉陽縣開工了當地最大的一項工程——鐘渤快速通道建設工程。這項總投資26億元的工程，由重慶能投集團先行墊資修建，再由政府以現金或土地的形式回購。

“一下子將桃花源舊城與龍潭新城的時空距離縮短了80%，形成了近‘20平方公里、20萬人口的中等城市構架。”陳勇說，源于思維的突破，這一年，酉陽籌得了20多億元建設資金。

僅在經營城市方面，酉陽就先后兩次調整城鄉總體規劃，城鄉建設用地面積調整為近期20.8平方公里、遠期30平方公里。在城市框架拉大的同時，通過建立融資平臺，激活了城市資產，把資產變成資本。

隨著新城崛起，很多人猜疑，搞那么多建設，酉陽背了多少債？這個縣委書記會不會欠下一屁股債，然后借政績走人？然而，在陳勇看來，桃花源廣場、酉州古城及工業園區等項目，其建成后的資產，按現行市場價測算，就可實現資產處置收入27.39億元。

酉陽原來縣城只有一條馬路，“不到半個小時，就把全城走完了”。五年后，酉陽城市面積擴大到近10平方公里，城鎮人口增加了一半，城市主題公園多達24個。

城市化和工業化是經濟發展的“兩條腿”，二者缺一不可。2007年，酉陽全部工業總產值僅為14.2億元，而陳勇曾任職的建湖縣，工業總產值為209.94億元。在陳勇看來，工業化是酉陽必須補的課，而在一窮二白的基礎上發展工業，同樣需要“借雞生蛋”。

依靠在江蘇時的經驗和資源，陳勇成立了4大招商集團、12個招商指揮部、28個招商分團、若干招商小分隊，實行集團化、專業化招商，單月一次招商引資匯報會，雙月一次招商引資集中簽約。

由于地處偏遠山區，酉陽招商引資的劣勢明顯。陳勇提出“四皮精神”，即招商引資硬著頭皮、厚著臉皮、磨破嘴皮、跑碎腳皮。endprint

自陳勇到酉陽后，縣里的每一項重要工作都實行表格化管理，明確責任人、工作要求、完成時限，倒排工期、倒逼推進。為了在“表格”上有個好成績，酉陽干部晚上、周末加班成了家常便飯。

通過倒逼，陳勇把東部地區的工作節奏迅速“移植”到了酉陽，“勤能補拙。我希望通過勤奮努力，能夠為之前酉陽的發展‘補課”。

“事倍功半”與“事半功倍”

從2008年到2012年，酉陽GDP四年翻了兩番，工業總產值增長了5倍，地方財政收入從1.52億元增至16.2億元，年均增長60.6%。一時間，“酉陽速度”吸引了外界的目光。在陳勇主政下，酉陽似乎復制了東部的發展速度和路徑，但實際上做起來卻沒有這么簡單。

“從建工業園區到招商引資，可以說精力沒比別人花得少，人力沒比別人投入小。但是，由于地處武陵腹地，山區面積占90%，工業發展基礎條件差，雖有百倍的努力，但收到的效果卻只能是‘事倍功半。”更嚴重的是，工業的快速發展，給酉陽本已脆弱的生態體系帶來難以承受之重。

“痛定思痛后，我們清醒地認識到，在生態環境脆弱、資源約束趨緊、生態承載力有限的酉陽，發展工業注定行不通。”陳勇以壯士斷腕的決心，先后關閉了水泥廠、造紙廠、金鑫化工廠等10多家高耗能、高污染企業。把產品加工、生物制藥等一批企業“退城入園”，從縣城搬遷到工業園。

陳勇提出以生態為魂，以旅游產業化為龍頭，促進新型工業化、信息化、城鎮化、農業現代化，推進城鄉一體化發展的新思路，“這是連貫且不斷優化的發展道路，雖然比單純工業化難度大，但適合酉陽。”

酉陽是重慶面積最大的自治縣，境內武陵逶迤，江河縱橫，有古風尚存的龍潭、龔灘古鎮，還聚居著土家族、苗族等16個少數民族，民族風情獨特。特別是酉陽縣城邊的桃花源，是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陳勇希望以這一意境來打造規模宏大的桃花源景區。

當陳勇提出創建桃花源國家5A級旅游景區的目標時，引起上下左右不少人質疑，認為這幾乎是在一張白紙上“畫大餅”，“遲早要把酉陽經濟拖垮”。

面對質疑，陳勇沒有遲疑，而是全力打造酉陽第一個旅游品牌。他自己親自擔任創建工作指揮部指揮長，指揮部包括6位縣領導和32個單位，將200多項創建指標分解到121個部門和相關鄉鎮，舉全縣之力，開展桃花源5A級景區的創建。

功夫不負有心人。2012年3月，經過短短3年就創建成功，“全國有30幾個桃花源，現在我們的桃花源一下把5A拿下來，一下子就占了旅游發展的制高點。”

圍繞“桃花源”主題，陳勇又創意開發了酉州古城、伏羲洞、中國土家文化博物館等。他的設想是，把桃花源打造成高尚的歷史文化景區，而不是單純地看景區的美景。他還籌備拍攝一部與桃花源有關的電視劇，甚至想以此在酉陽建設一個影視基地。

經過幾年努力，酉陽已經擁有國家級旅游品牌16個。2012年，共接待游客465萬人次，旅游綜合收入15億元，分別比4年前增長了18倍和16倍。旅游業已成為酉陽發展最快、帶動力最強的龍頭產業。

幾年前被陳勇叫停的紙漿項目，如今已經打造成龔灘古鎮，“現在回頭看，這個項目沒落地，是慶幸的事。我們雖然失去了一個項目，卻多了一個國家4A級旅游景區。”

“旅游確實是酉陽最有發展潛力、最具科學發展的產業，最能發揮酉陽生態資源、歷史文化底蘊和獨特的旅游資源優勢。”在陳勇看來，一個地方發展不能簡單地模仿，只有發揮比較優勢，才能事半功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