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樣的眼神

□文 / 孫守仁

別樣的眼神

□文 / 孫守仁

最近，礦里來了個掛職副礦長。我做夢都沒想到是個女的。報到那天，正是“礦恥日”，天下著蒙蒙雨。她一襲黑裝，黑旅游鞋，再挎個黑包，這樣一來，看上去跟礦工沒多大區別。我抬頭看了看這姑娘，咦，有點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

聽說，她是礦工后代，也是礦大研究生，專門研究瓦斯的，曾寫過瓦斯專著。我在想，一個女孩子，學什么專業不好，非要學習采礦，跟瓦斯較上了勁，還非要到全省有名的“瓦斯窩”礦井掛職，還沒等我問話，她倒自報家門來了：“我叫鄔梅，這次跟你們一塊掄馬勺，請大家多多支持呀！”說完，她瞅我一眼，那雙明亮的眸子，柔中有剛，不俗不媚，仿佛有一種穿透力。

我看了她一眼，很為難地說：“我們礦上不像煤研所，要儀器沒儀器，要人員沒人員，降伏瓦斯，談何容易？”她看著我，很不客氣地說：“男人征服不了瓦斯，我們女人能?！?/p>

我突然想起那次刻骨銘心的瓦斯事故。當時，我是新畢業的大學生，礦上叫我做工亡家屬的工作。其中，有位小姑娘，大約十四五歲，拽著我的衣服，不哭也不喊，用別樣的眼神盯著我，我避開她的目光，不敢對視。

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難道她就是那個拽我衣服的小姑娘？我重新審視眼前這位女碩士，很想問問她對瓦斯治理有何高見。沒等我開口，她反倒先問我了：“有沒有采取先抽后采的措施？礦上在這方面投入多少？”說到這里，她又看了我一眼，弄得我有些抹不開。

我給她配了三個助手，撥了10萬元科研經費，想看看她到底能整出什么名堂。

助手中有個叫“眼鏡蛇”的，當我面嘀咕她，說她說得多做得少，根本不懂煤礦，叫她當技術礦長，還不把煤礦給搞砸了。

也真是湊巧，她來礦沒幾天，四個采煤工作面有一半鬧瓦斯，且兇猛得很。礦上召開會議，研究解決方案。她看我一眼，那目光，帶有責備。我趕忙回避了。討論得越深刻，問題就越暴露無遺：一是瓦斯抽放不理想，甚至是沒有抽；二是瓦斯監測系統等于虛設；三是光顧出煤，不管瓦斯。她一一記在本子上。

末了，我對她說：“你是行家，對我礦安全怎么看？”

她掃了一下會場，很有禮貌地說：“我初來乍到，對礦上情況不太了解。但據我所知，1 8年來，我們礦共發生了5次瓦斯事故，死了19個人。換了三任礦長，至今仍然被瓦斯牽著鼻子走。”

我很想說，你是站著說話不嫌腰疼，要不咱倆換位，你來當礦長。她看出我的意思，沖著我說：“先抽后采措施不落實，等于埋下定時炸彈，遲早會出大事的。再這樣繼續下去，要么關門，停產整頓；要么，按規矩辦事?！?/p>

我對她說：“要不這樣，你來管瓦斯，‘降龍伏虎’后重賞?！?/p>

她掃了大家一眼，回憶了那次刻骨銘心的瓦斯事故：“9 8年那次瓦斯爆炸，奪去了8 條漢子鮮活的生命。其中就有我父親?！?/p>

“你是布明木的女兒？”我問了一句。

她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而我仿佛打開了記憶的閘門，有個小姑娘，拽住老礦長的衣襟，她不哭也不鬧，那憤怒的眼神，像兩把利箭一樣，刺得老礦長埋下了頭，說不出話來。

我見她的眼圈紅了，輕輕合上筆記本，沉痛地說了一句：“前車之鑒，后人之師。由于我們不盡責鑄成的大錯，倒大霉的還是我們礦工。那以后誰還敢到漆黑的礦井挖煤呢？”

此刻，是她的眼神讓我知道怎樣做才是一個稱職的礦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