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晨菲
(天津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天津300387)
人性本善論是孟子心性理論的核心思想,也是其教育思想的理論基礎。心性論即心性之學,是關于心性的理論或學說。孟子對于“何為性”的理解,是沿著以心言性,心善而言性善的邏輯脈絡。孟子認為人心中有“善端”,即人心中有向善的本能,“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1]“四善端”說肯定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心是人的道德來源,是人的自然情感的載體,說明人具有向善的可能性。從人心到人性經歷了程度上的深化和質的飛躍過程。在他看來,人性指的就是人具有的仁義禮智四種道德,是人區(qū)別于動物的本質屬性。“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于心。”“人之所以異于禽獸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1]從人心向善到人性善,具體表現為“四端”到“四德”的發(fā)展過程。孟子認為善端只是經驗層面的善的本性,并不是現實的道德品質,人性是可變的,現實生活中由于環(huán)境和后天不努力等因素,造成人迷失自己的良知。因而從“四端”到“四德”的轉變,人性和道德的完善,有待于后天的環(huán)境熏陶和教育引導,充分發(fā)揮受教育者的主體能動性,對內在的善的本性加以擴充和培養(yǎng)。可見,孟子對于人性的論述,既肯定人具有向善的潛在本能,也強調了自我內省、道德教育和環(huán)境影響在將先天“善端”擴充為現實的道德品質中發(fā)揮的必要性,為其道德教育理論奠定基礎。
柏拉圖的道德教育理論是以靈魂三分說和心靈轉向說為哲學基礎的。柏拉圖認為人的靈魂由理性、激情和欲望三部分組成,分別對應三種不同的德行:智慧、勇敢和節(jié)制。只有理性、激情、欲望三者各司其職時,人才能同時實現智慧、勇敢和節(jié)制,進而成為正義之人。在他看來,靈魂是不死的,靈魂本身中蘊藏著善的理念,但是在塵世中與肉體的結合中忘記了正確的方向。《理想國》第七卷中談到教育必要性、培訓哲學王的必修課程以及分階段的教育計劃教育目標時,多次提及通過靈魂轉向,從黑暗愚昧到光明理性的必要性。“知識是每個靈魂里都有的一種能力,而每個人用以學習的器官就像眼睛……作為整體的靈魂必須轉離變化世界,直到它的‘眼睛’得以正面觀看實在,觀看所有實在中最明亮者,即我們所說的善者。”[2]因此,教育不是依靠外部灌輸知識,而在于認識能力的培養(yǎng),幫助人認清方向,從感覺世界轉向永恒的理念世界,發(fā)現善的理念。
可見,孟子和柏拉圖都秉持先驗主義的“人性善”理念,從人的內部尋求情感動力,肯定人的內省在加強道德修養(yǎng)方面發(fā)揮的重要作用。但是受中西方思維差異影響,兩者也有著一定差異,這也決定二者在具體教育內容、方式以及目的上存在一定的不同。孟子從人與動物相區(qū)別的教育出發(fā),以人心之善論證了人性之善,把人心與人性在人之感性存在與理性本質上合二為一,形成“理性與情感”高度統一的倫理道德。柏拉圖從理念世界出發(fā),將善置于抽象的哲學層面,把理性、氣概、欲望看成后天不可改變的素質,因而更有一定的神秘主義意味。
孟子在繼承孔子教育理念的基礎上,將仁、義、禮、智這四德進行系統的闡發(fā),作為道德教育的主要內容。在四德中,孟子更突出強調仁義。“仁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人皆有所不忍,達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為,達之于其所為,義也。”[1]仁指的是主體的良心、本心,是由惻隱之心擴充而來的對親人、民眾甚至萬物的相愛之情。義體現的是人們對自身行為和心理是否符合仁、符合道德標準進行的一種價值判斷。將仁、義相互結合,作為道德規(guī)范的核心內容,充分肯定要加強人的仁愛之心、正義感和責任感的培養(yǎng),通過內修外求,形成互敬互愛、誠信和諧的人際關系。此外,“明人論”也是教育內容的重要組成部分。人倫是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等人與人之間社會關系的總稱。在孟子看來,通過教育促使民眾了解這一整套社會尊卑標準,幫助人們更好地修身養(yǎng)性,有利于形成良好的道德風氣和促進社會安定團結。
柏拉圖在《理想國》中提出要培養(yǎng)四種美德:節(jié)制、勇敢、智慧和正義。針對具有不同道德天賦的人民實施不同側重點的教育。對于生產者要注重節(jié)制的培養(yǎng),促使其控制意念和約束喜好,安心工作,服從統治者的統治;對于護國者要突出勇敢的塑造,通過嚴格訓練和教育,幫助其保持昂揚的斗志,擔當起保家衛(wèi)國重任;對于統治者要進行專門教育,培育其熱愛知識、追求真理的信念。當一個國家中生產者、護國者和統治者都具備相應的美德,便是一個正義的國家,也就具備正義的美德。具體到教材內容方面,除了數學、幾何學、天文學、諧音學等基本文化知識的設置之外,柏拉圖還提出要重視音樂文藝教育和體育訓練,對于哲學王要加強辯證法的教育。“樸質的音樂文藝教育則能產生心靈方面的節(jié)制,樸質的體育鍛煉產生身體的健康。”在他看來,健康、理智的文藝熏陶有利于培養(yǎng)禮儀的品質,而體育鍛煉有利于培養(yǎng)堅毅和勇敢的精神,將音樂和體育結合起來,幫助人們形成好的心靈和身體。
孟子和柏拉圖都注重人的美好德行的培養(yǎng)和塑造,強調通過教育引導達到對內心善的回歸。不同的是:首先,孟子的德育是針對全體民眾的通識教育,肯定所有民眾內心都有向善的本性,需要后天的教育和主觀努力來挖掘其天性。而柏拉圖基于天賦道德論,認為人分為金、銀、銅,針對不同的人采取不同德育目標,只有金銀質的貴族子弟才能接受更高等的教育。可見,柏拉圖主張的是一種精英教育。其次,孟子德育內容是仁、義、禮、智儒家道德規(guī)范和“明人倫”,主要是突出儒家詩書禮藝的學習。而柏拉圖的理念中,除了基本的文化課程知識設置外,突出了音樂和體育教育在塑造良好品格中的作用。
在孟子看來,要充分發(fā)揮受教育的能動性,自身修養(yǎng)在道德品質的培養(yǎng)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加強德行修養(yǎng)的過程就是把因物欲而丟失的本心找回來,存養(yǎng)善心的過程。因而,孟子主張通過“寡欲”來存養(yǎng)善心,即減少物質欲望,保護好內心的道德萌芽;通過“尚志”來養(yǎng)浩然之氣,即發(fā)揮意志力,嚴格遵循仁義的準則,在艱苦的環(huán)境中磨練自己的道德修養(yǎng)。其次,認為道德教化也是必不可少的。“君子之所以教者五:猶如時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達財者;有答問者;有私淑艾者”[1]。“教師要遵循‘盈科而后進’和因材施教的原則,針對不同的學生,采取適合的教育方法,因勢利導地開展教學活動。”[3]最后,強調客觀環(huán)境影響人的性格,在教育中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通過營造良好的家庭和社會環(huán)境,發(fā)揮潛移默化的教育作用。
在《理想國》一書中,蘇格拉底多次采用對話、辯論的方式與其他民眾進行關于正義、美德的辯論,從而激發(fā)他們的內心反思,引導其形成正確的價值觀念。柏拉圖特別推崇這種問答式的教育方式,通過教師的啟發(fā)誘導激發(fā)學生對善、美的思考,從而塑造良好心靈和高尚品格。在兒童教育方面,特別注重早期教育的塑造作用,根據兒童的心理發(fā)展特點,通過寓教于樂的方式采取正面的教育內容如美德故事加以引導。并隨著學習者的年齡增長,經過嚴格選拔,進行體育、軍事、知識和哲學教育,最后遴選出城邦的最高統治者——哲學王。此外,他也特別重視實踐和環(huán)境對教育的影響作用,認為要在社會實踐中考察兒童的品德。
可以看出二者的思想主張有一致性,注重受教育者的主體作用,強調自我教育;肯定環(huán)境對于教育的正面影響,提倡培養(yǎng)良好的環(huán)境氛圍;因材施教,根據不同教育對象采取多樣教學方法。當然也有差異,表現在:教育方式上,孟子主張由內及外的方式,特別強調道德內化,在修身養(yǎng)性中做到克己復禮;而柏拉圖強調由外及內,激發(fā)學生對美、善的思考。此外,柏拉圖吸收了斯巴達國家部分辦學制度和教育經驗,指出教育應當由國家負責辦理,禁止智者們的私學。
在個人道德層面,孟子特別推崇仁義在道德標準中的地位,將仁義并舉,推行人倫之教,通過教育和引導,幫助民眾擴充內心的善端,達到道德品質的至高境界,實現“人皆可以為堯舜”的理想目標。在國家治理層面,孟子將“德”作為國家治理的一種重要手段,主張推行“仁政”。戰(zhàn)國中期,社會局勢混亂不堪,孟子多次勸說統治者要奉行“仁政”“王道”思想,以君主的仁德之心服人,達到安頓人心和平定天下的目的。
柏拉圖將善的理念作為德育的最高目標,通過對人們善的理念的教育和培養(yǎng)特別是哲學王的塑造,實現個人正義和城邦正義的統一。他在《理想國》中把城邦刻畫為一個以善的理念為基礎的正義的國家,構成城邦的最高統治者——哲學王具有“愛智慧”“愛學習”的美德,護衛(wèi)者、生產者分別具有勇敢、節(jié)制的美德。通過新的教育來塑造理想的城邦和正義的公民。
可見,孟子和柏拉圖都從當時的社會現實出發(fā),主張通過道德教育,構建理想的德治國家。受到階級的局限性,他們的理想政治制度是建立在等級制基礎的社會結構上。孟子致力于培養(yǎng)崇義尚道的“義士”,柏拉圖力圖造就理想國的哲學王,兩者在培養(yǎng)選拔統治者時都遵循著“德”“善”標準。
在中西方思想史上,認同主體心性思想政治教育觀的不僅有孟子、柏拉圖,而且在后人的教育思想中也常常被提及,如叔本華、尼采等。主體心性思想政治教育觀的核心思想就是肯定作為道德實踐者和學習者的主體作用,遵循受教育者身心發(fā)展規(guī)律,充分挖掘其內在潛能。即強調道德發(fā)展具有內在超越性,在保持本身善心的基礎上,人通過反躬自問實現道德品質的提升和超越。“思想政治教育是一種精神生產實踐,著眼于‘人之所以為人’和‘人成為怎樣的人’,進而實現人的全面發(fā)展。”[4]在這種教育觀影響下,思想政治教育更側重于從教育者的內在道德自覺出發(fā),尊重受教育者主體地位。秉承這種教育理念,教學方法上,以啟發(fā)式、誘導式教學方式代替單向灌輸法,化被動的知識接受為主動的學習;師生關系上,肯定學生地位,提倡互動學習和教學相長;課程內容上,從學生興趣出發(fā),設置貼近學生生活實際的鮮活材料。這有利于激發(fā)學生的主動性、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在處理人與人、人與國家的關系中內化道德規(guī)范,成長為擁有高尚品德的人。
當然也不能否認以孟子、柏拉圖為代表的主體心性思想政治教育是從唯心主義先驗論角度出發(fā),認為人的道德品質起源于先天的善性,把人的道德發(fā)展和提高歸結為人的主觀作用,因而是一種本末倒置的唯心主義認識,帶有先驗主義和神秘主義色彩。其次,由于其所處時代和所屬階級的局限,有些觀念過于理想化,帶有強烈的階級性、等級觀。孟子、柏拉圖同處于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過渡的時代,社會動蕩不安,為了匡扶社會,他們都進行了不懈嘗試,并提出以“善”為核心的教育措施教化民眾,并將這種理念運用于國家治理層面,構建理想政治制度。作為封建地主階級的代表,他們的德育思想都反映了一定的階級意向,最終目的是服務于封建統治階級的統治需要。基于人的道德天性,采取溫情脈脈、神秘主義的形式進行教化,起著麻痹人民思想的作用。
盡管孟子和柏拉圖生活于不同的時代和國家,但均從性本善的角度出發(fā),探索德育的可能性和必要性。兩者從人的天賦道德出發(fā),延伸出不同的德育內容、途徑和方式,但是殊途同歸,都重視道德教育在培養(yǎng)人才、構建理想制度、濟世救國的作用。雖然他們的思想帶有不可避免的時代局限性,其中仍不乏精華之處值得我們現今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學習和借鑒。
道德教育的發(fā)生過程不只是單純地接受知識,而是一個綜合復雜的生成過程,涉及知識、情感、意志、理想等一系列因素的互動共建。孟子認為教育是“求其放心”的過程,柏拉圖認為習得過程是實現“本然靈魂”轉向,強調個人積極互動的學習和自主能動性的發(fā)揮。受教育者對道德規(guī)范的判斷、接受程度,直接影響德育的效果。唯物辯證法也認為事物的內部矛盾是事物自己運動的源泉和運動,是事物發(fā)展的根本原因。就我國現實來看,在新課改的背景下,不少學校、課堂教學中已經不再是一味單向灌輸,教師開始有意識引導學生學習。但是簡單灌輸和填鴨式教育方式仍在不少鄉(xiāng)鎮(zhèn)學校和西部邊遠地區(qū)存在,而且課程考核設置偏重于試卷和分數,忽視學生情感體驗、價值觀的培養(yǎng)。此外,有部分教師從一個極端跨到另一個極端,完全放任學生,忽視對學生的引導和對課堂的掌控。充分挖掘受教育者的內部動因不是對教育者主導作用的否定,兩者是相輔相成的,教育者的引導為受教者內因的發(fā)揮創(chuàng)設良好的外部條件。
在個體道德品質的形成過程中,社會、家庭、學校等外部環(huán)境發(fā)揮著潛移默化的作用。孟子:“富歲,子弟多懶,歲兇,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爾殊也。”[1]柏拉圖認為:“應該從小起模仿與他們專業(yè)有正當關系的人物——模仿那些勇敢、節(jié)制、虔誠、自由的一類人物。”[2]在當前德育過程中,應該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到社會、學校、家庭風氣建設中,為青少年的德育發(fā)展提供良好的外部環(huán)境。尤其是要注重校風、班風建設,加強誠實守信教育,培育優(yōu)良考風;加強團結友愛教育,倡導互幫互助的風氣,推動和諧校園、和諧班級、和諧宿舍的建設。學生在校園中受到熏陶和感染,自主接受這種主流文化,并真正去踐行主流價值觀念。
柏拉圖強調道德教育要從最基本的道德規(guī)范抓起,孟子也倡導仁義禮智基本道德規(guī)范教育,培養(yǎng)“圣人”“君子”。可見德育的目標指向都是為了培養(yǎng)真正意義上的人,讓受教育者學會做人、學會交往,在社會與個人之間尋求平衡點。隨著改革開放深入、社會轉型時期社會調整以及經濟全球化的挑戰(zhàn),社會呈現出多元文化價值趨向,拜金主義、利己主義等不良思想和風氣侵害人們尤其是青少年的身心健康,不利于社會和諧與穩(wěn)定發(fā)展。因而,在當前黨和國家大力倡導建設社會主義和諧價值體系的大背景下,更要注重加強基本道德規(guī)范教育,從規(guī)范日常生活行為來培養(yǎng)公民的基本道德品質,避免形式主義、說教,在德育實踐中通過情感、理性的升華,實現知情意行的統一,從而塑造完整的道德人格。
在教育實踐中,孟子和柏拉圖均注重“知行合一”,即道德必須借助行為來體現,使受教育者達到思想和行為的一致。道德品質的形成是知識、情感、意志、理想等多因素互動生成的過程,涉及知識技巧、能力培養(yǎng)、情感養(yǎng)成、個性意志形成。理論知識的習得和積累是必不可少的,但更為關鍵的是如何內化吸收并外化為具體的道德行為。目前,我國學校教育開始提倡體驗式教學方法,鼓勵學生開展自主、合作、探究的學習方式,但不少課堂教學仍流于形式,導致收效甚微。孟子和柏拉圖“知行合一”的思想給了當前德育工作以啟示。一方面,施教者要銘記身教重于言傳的原則,通過塑造美善的人格和規(guī)范日常言行為學生提供生動具體的榜樣;另一方面,受教育者更要加強道德規(guī)范的學習,堅持從細微處嚴格約束自己。
[1]楊伯峻.孟子譯注[M].北京:北京中華書局,1960.
[2]柏拉圖.理想國[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
[3]喬永平.孟子德育思想及當代啟示[D].濟南:山東大學,2008.
[4]王學儉,郭紹均.思想政治教育本質問題再探討[J].教學與研究,2012(12):6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