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茶櫳翠庵

詩情冷月

昨晚與群中"紅友"閑聊，聊到"櫳翠庵茶品梅花雪"這一回。先就"老君眉"為何茶，展開一番唇槍舌戰(zhàn)。有人說是一種白茶，可立即就有人反對，說應(yīng)為紅茶的一種，還有人說是洞庭湖畔的毛尖……幾番你來我往之后，結(jié)論是"都是雪芹惹的禍，他偷懶，不肯多寫上幾筆，讓我們這些閑人，操了多少的心？"

繼而，又論及妙玉泡茶的水，她用陳年雨水和雪水待客，此水有何過人之處？不料此問一出，便有紅友說：據(jù)《茶經(jīng)》所載，泡茶用水一般都是天然的，具體分為泉水、溪水、江河水、湖水、井水、雨水、雪水等等 ，而雪水僅排于第二十位……如此一說，真是令我等大跌眼鏡！

果然，緊接著就有人發(fā)問："這是妙玉弄錯了？還是雪芹弄錯了？"幾番討論之后，得出統(tǒng)一答案：錯雖在妙玉，這根子卻在雪芹！于是個個都很興奮，終于逮著曹霑的又一大謬誤！真不容易！尤如當(dāng)年逮著"千年蟲"一般喜悅……

可當(dāng)我脫衣上床，枕在松軟的枕頭上，在黑暗中回想到此事時，又覺得剛剛的笑似乎有些不妥。試想妙玉與黛玉、寶釵和寶玉，四人在耳房中"吃梯已茶"，當(dāng)黛玉問及泡茶之水時，妙玉若說為某名山某名泉之水……這泉水雖然難得，也極雅，但又怎似玄墓蟠香寺前，那些梅花上的雪來得雅致？

紅梅傲雪，為歷代文人所津津樂道，是清心與高潔的象征。在大雪紛飛的日子里，天地間白茫茫一片，朵朵梅花綻立枝頭，迎風(fēng)傲雪。一襲素衣的妙玉，流連鮮花與樹叢之間，小心翼翼搜集每一瓣花上的白雪……此情此景何等美妙？勘于精典的"黛玉葬花"相媲美。

等到埋入地下數(shù)年后，再取出烹茶以待客。凝聚了茗香的雪水，或許還沾有梅花的幾縷香魂，飲入"水作的骨肉"之口，應(yīng)是"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也當(dāng)是最好的歸宿了。當(dāng)時在場的還有寶玉，他雖"是泥作的骨肉"，不過取笑一番之后，三位麗人還是網(wǎng)開一面，給他"飺"了一杯--再要可就沒有了。

也唯有這番苦心經(jīng)營之后，妙玉才敢理直氣壯的冷笑道："你這么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直將呤出《葬花詞》、詠過"冷月葬花魂"的瀟湘妃子，說的大氣也不敢出。不但不好多話，連多坐一會兒也覺不妥。都說黛玉小性，可很多時候她是很識時務(wù)的，敏感與銳利大多表現(xiàn)于愛情中……或許這就是黛玉似的執(zhí)著吧？

此回為"金陵十二釵"之一的妙玉，第一次正式登場，在短短的一千多字中，作者通過不同的筆墨，將妙玉描寫的如一首氣韻高雅的詩，如夢如幻似沾有幾分仙氣--真可謂"氣質(zhì)美如蘭，才華阜比仙。"

若將黛玉比作詩，這詩中處處閃耀著人性之光，雖然光芒四射，卻是敏感多情的少女的新愁舊恨--是屬于人間的詩情。黛玉尚難以被那個時代所接納，那么妙玉的"世難容"，也就毫無懸念了。不僅她們二位，大觀園中的眾姐妹皆如此--千紅一哭，萬艷同悲！嗚呼哀哉！

但這塊晶瑩的美玉，卻有一絲難以掩示的瑕疵。作為代發(fā)修行之人，她有根深蒂固得分別執(zhí)著之心。眾生一律平等，出家當(dāng)悲天憫人，普渡眾生，分別執(zhí)著乃為大忌！妙玉得高潔為權(quán)貴所不容，可又看不起貧賤的劉姥姥，或許這就是其不得不，暫居于櫳翠庵的根源吧？所以妙玉的判詞之中，就有"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的詞句。

雪芹胸中雖不敢說百萬雄兵，可有數(shù)百個人物到是確切無誤，而且每個人物皆經(jīng)得起細(xì)細(xì)推究，仔細(xì)玩味……不得不嘆服他得深刻與偉大，沒有一個博大的胸懷，絕寫不出如此匠心獨運的奇文！

思前想后不禁再次，回想到電腦前的那些笑聲，這笑是何等淺薄？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想到此不禁一怔，好在反省的快，否則便又成了一回小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