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略婺劇的獨特藝術魅力

姜志偉

昨晚，寒雨襲滬，一片蕭瑟，然而在蘭心戲院內卻有另一番景象，劇場內座無虛席，舞臺上婺劇演員樓勝一會兒抒聲吟唱，一會兒閃轉騰挪，引來臺下觀眾們的齊聲叫好，一唱一和，一招一式，眾人歡騰，熱鬧非凡。這正是婺劇青年演員樓勝折子戲專場演出的現場盛況，精彩的演出使觀眾熱血沸騰，沉醉于其中，即便是曲終，但人卻不散，留戀在劇場，或贊嘆或回味吟唱，或獻花或上臺與演員合影，久久不愿離去。筆者有幸坐在臺下，觀賞了整個演出，享受了這幕劇的美好時光。

整場演出包括三個婺劇折子戲：《臨江會》、《斷橋》、《火燒子都》和兩段婺劇音樂獨奏。三個折子戲都是婺劇的經典劇目，故事性和觀賞性俱佳。《臨江會》講述了周瑜以聯劉抗曹之名邀約劉備過江議事，酒席宴前設下埋伏企圖加害劉備，劉備命關羽護駕，識破公瑾之計，公瑾暗害不成，徒留氣憤。《斷橋》講述了許仙悔聽法海之言，欲與白素貞重續夫妻之緣，小青恨許仙忘恩負義在前欲殺他泄憤，白素貞對許仙既愛且恨，從中調解，最后許仙對天盟誓，表達心意，夫妻重新和睦如初?！痘馃佣肌分v述了鄭、許兩國交戰，鄭國公孫子都搶功弒帥暗箭殺死穎考叔，班師回朝后卻心神不安，滿是惶恐，慶功宴前飲酒表功卻幻視幻聽，幾近癲狂，最終自刎身亡。青年婺劇演員樓勝分別扮演了周瑜、許仙、子都三個性格迥異的藝術人物，表演技藝精湛，身法功夫叫絕，觀眾連連稱好。

婺劇的藝術魅力來源于劇種本身經過多年發展，融百家之長，革新創造所凝練出的藝術表現力。無論是唱腔、程式還是文本，都體現著劇種的特點。而觀眾領略婺劇的魅力是通過舞臺上生動的人物形象。人物的塑造對于傳統戲曲來說至關重要，對于婺劇來說亦是如此。塑造鮮活、生動、可愛的人物形象一直是中國傳統戲曲的強項，“角色”帶動的觀演體系也一直是它的獨特之處，婺劇概莫能外。大而化之，傳統戲曲歷史悠久，源遠流長，經過長時間的磨洗與錘煉，能夠呈現在當下人面前的自然是精粹，精粹之處盡是精彩（精彩的表演，跌宕起伏卻又通俗易懂的故事）的藝術表現。而婺劇的精彩體現在獨特表現形式對于人物塑造的作用，繼而帶來的藝術魅力。婺劇講究“文戲武做，武戲文做”，所謂“武戲慢慢來，文戲踩破臺”， 本場婺劇折子戲演出，這種獨特的藝術手段初露端倪。

婺劇的 “文戲武做，武戲文做”，是一種獨特的藝術特點。通過樓勝先生和其他婺劇演員的表演，我們能深切體會到這一特殊藝術特點所產生的藝術魅力，以及對于人物形象塑造的作用。兩種方式都是人物性格和心里的外化，通過夸張和大開大合的動作以及間或靜像式的造型來渲染氣氛、從而表現人物和劇情的特殊要求。它所產生的藝術效果來自于節奏的變化和動靜的對比。如《斷橋》，這是一出文戲。夫妻相逢，解開誤解，重歸和睦，本可以是憤恨的指責，悠揚的唱段，低徊的哀怨，所產生的抒情效果，一般不會出現大幅度的武戲動作，但《斷橋》卻反其道而行之。戲一開場，便是許仙匆忙的逃跑，他做出了幾個高難度的“武戲”身法，翻騰跳躍，非常有觀賞性，也十分契合他此時相見娘子又忌憚小青厲害的心情。此后，三人在臺上的靜態造型和動作交替進行，戲劇的節奏時而緊張時而舒緩，有起有伏，也極具戲劇效果。

另外在《臨江會》這折戲里，周瑜嫉妒、剛愎的性格也是通過大幅度的動作身法來表現的，尤其是開場的“高臺功”，令人咂舌。這種間離式的表現手法比較獨特，它區別于大多數傳統戲曲手眼身法的旁敲側擊，它更加直接，更加外化，更加夸張。高臺一躍，年少狂傲的周瑜直接給觀眾以沖擊，觀眾不用細細打量、慢慢聆聽，頃刻間就感到這江東才俊的桀驁之氣。婺劇善于將此時此刻人物狀態、心理變化以簡潔夸張、大開大合的肢體動作加以表現?？鋸垺⒏唠y度的肢體動作無疑是婺劇最獨特的塑造人物的方法。這種近似雜技式的夸張動作，一方面極具舞臺感賞心悅目，另一方面對于人物狀態、心理變化的強調力道十足?！痘馃佣肌分袃煞矫孀饔枚加兴w現。

先來看子都落入火海這場戲，幾個兵士手拿火紅大旗從舞臺兩側魚貫而出，子都先是狼狽迎敵，后又連連敗退，幾招下來已陷入他們的包圍。兵士舞動大旗，大旗在他們手中上下翻飛象征大火肆虐無情，子都穿行于大火之間時而閃轉騰挪，時而翻滾跳躍，點綴幾處高難度的身法動作，兵士與子都交相呼應，再佐以燈光舞美配合，形成了一場精彩絕倫的表演。觀眾欣賞完大呼過癮。高超的動作表現在交代劇情和人物的基礎上，同時也保證了演出的精彩程度，極大地彰顯了婺劇的藝術魅力。

再來看子都醉酒表功的這場戲，子都無功而有罪，何來表功，這功該怎么表？子都邊飲酒邊訴說，看似表功實則表罪。隨著幾杯酒下肚，子都漸漸癲狂開始聽到穎考叔的“索命之聲”，他自責、驚恐、慌亂的心理變化慢慢表現出來。他在桌椅間翻騰，隨著心里變化的加劇，他的動作越來越大，越來越夸張，動作與動作之間加上唱詞和念白，一步步將整個氣氛推向緊張的最高點。動作節奏變化展現心里熬煎的進一步加劇，直至最終的心理崩潰自斃當場。在這場戲中，動作表現心里的作用十分明顯，甚至是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正因為有了動作上一步步的變化推進，子都的心理線索才有了較為清晰的展現，才讓最終的自我了斷順理成章，符合邏輯。最后一場戲是由子都內心的變化來推動的，并不依賴外在的情節因素，所以動作表現心里變化可謂是最后一場戲的關鍵部分。其實，動作表現人物心里，歸根結底還是為塑造“這一個”人物服務，子都之所以形象鮮明是因為心理層面表現的生動，也就來自于那些夸張動作的表現張力。

優秀的角色由演員來塑造，高超的藝術動作由演員來完成。婺劇自身的藝術特點對演員的素質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尤其是那些雜技式的高難度動作極其考驗演員的藝術功底。樓勝先生無疑是符合這種要求的，他對三個角色的詮釋讓筆者真正理解了“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這句話的分量。演員功夫到家，觀眾看著才起勁兒，本場演出絕對稱得上精彩，如果用一個詞形容的話，那就是“過癮”，凌厲迅猛的身法，高亢激昂的唱腔曲調，真正體現了“熱鬧”，而且是熱鬧之極，使人不覺得叫上幾聲“好”。我們為樓勝先生叫好，也是為他所扮演的“周瑜”、“許仙”、“子都”這些栩栩如生的人物叫好。

樓勝先生的表演生動到位，人物形象躍然于舞臺之上，婺劇的魅力油然散發。我們被他的藝術表現力深深吸引，為人物命運的跌宕起伏，唏噓不已。樓勝先生的這場婺劇表演毫無疑問是精彩的，不用評判，看看觀眾的反應便會明白。觀眾的“好”叫給了這位有著扎實功底和精湛技藝的青年演員，也叫給了這出戲，這個劇種。一段婺劇演出，演員功夫過硬而演的精彩絕倫，同時這段戲也要求演員具備這樣的功底和能力，演員通過自身的精彩表演完美詮釋了戲劇人物，同時也展現出了他所代表的劇種的魅力和藝術特色。這種魅力的展現來自于兩方面，一是劇種本身表現程式的要求；二是演員自身的功底。從根本上來說，還是劇種本身經過長時間的發展積累所形成的藝術特色來體現它自身的獨特魅力，而演員的素質高低則直接決定了這種藝術特色決定的藝術魅力能否完全表現。毫無疑問樓勝先生是具備這樣的素質的，僅是這場演出的三個折子戲，就能初窺他的深厚表演功底。通過他的表演，我們不僅領略到了傳統婺劇嘹亮、高亢的唱腔，也深深驚嘆于那些令人叫絕的獨特技法。其中尤以最后一折《火燒子都》中的“三變臉”，令人印象深刻。婺劇中包含大量的武戲技法，比如《臨江會》開場的“高臺功”，以及《斷橋》中“蛇步”、“飛跪”等技藝，對人物性格和心里的描摹恰到好處，這種直接、直觀的表現，對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短短兩個小時的演出，筆者和在場的觀眾嘆服于樓勝先生的精湛表演，進而領略到婺劇這個悠久劇種的獨特魅力，可謂是一次難得的觀劇體驗。普通大眾對于劇種的喜愛，對于劇種本身的生存和發展至關重要。傳統戲曲正處于發展與前進的十字入口，如何前進，怎樣發展，值得我們思考。市場背景下傳統戲曲的生存困境和觀眾欣賞習慣的改變，對劇種本身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傳統戲曲想要得到更好的發展除了本身藝術傳統的堅持以及吸收各種藝術門類的長處外，年輕人才的培養和成長也十分關鍵。令人欣喜地是婺劇擁有樓勝、楊霞云等一批有水平、有活力的青年表演藝術家，這是觀眾之幸，更是婺劇之幸，筆者相信婺劇會有更好的未來。

（責任編輯：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