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之墨（組詩）

畢惠英

詩之墨（組詩）

畢惠英

墨水

她矜持在玻璃瓶里

矜持在硯臺上始終

不說愛

筆

一遍一遍表白

她一遍一遍聽著

直到筆禿了

再也握不動她的手

她才大聲喊出愛

——用她迅猛的枯竭

亡人書

在陽間，我的睡眠太少

到陰間我要去補覺

所以，你不要哭

該干啥干啥去

我不再做夢

我要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于睡眠

把自己養白養胖

再見面時

你就不會叫我黃臉婆了

感染的傷口

你用離去扎破我的心

我用菜刀割破我的手比較

哪個更痛些

夏季來臨

傷口感染——

飄香的粽葉浮出你慈祥的臉

你的黏

你的甜……

回憶腫脹著我的傷口

體溫高燒不下

然而，我拒絕求醫

獵物

你揣著獵人的夢，走進一座

森林看到太多獵物興奮不已

扣動扳機才發現

槍支已老舊砰——

砰砰砰只打落了

家鄉的月亮

一只豹子猛撲過來很快

扼住了你的咽喉

就這樣

你成了這座城市的獵物

馬路上淌著你的血

腳手架上掛著你的骨頭

給詩歌

什么時候懷上的你，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這一刻你不能出生

我怕你一聲啼哭驚擾了他們去天堂的夢

我也要趕往蘆山摳出

廢墟底下那些稍縱即逝的生命

而這一刻

你已摳出了我的血

地震

一個陌生的地名因地震而被挖掘出來

像一塊磁鐵吸住13億雙眼睛

甚至更多幸存者是幸福的，此刻變成國寶

——被呵護、被疼愛

貧窮的幸存者從此命運逆轉

我正貧窮

地震，什么時候也光顧一下我呀

把我體內的破建筑

統統震倒、粉碎

建一個像汶川一樣嶄新的我出來

無助

她痛恨虐待貓的人

而此刻卻在虐待一只掉進水槽里的

蟑螂一口一口白色的牙膏泡

傾吐在它的身上

這只紅褐色的已扇不起翅膀的昆蟲

像一艘艦很快沖出來

拼命跑向墻角光滑的瓷壁握不住

它的爪只好假死

白色的泡沫再次襲將過去

將它覆蓋

吐著吐著她感到了窒息

從它的掙扎中她看到了生活里的自己

不知道她有沒有忘記歷史

她抱著一只蝴蝶犬

在朝我笑

而我卻在想那只狗

腦頂上的蝴蝶

的前身

小時候我曾用一只毛毛蟲

嚇出了她的淚水

而此刻

毛毛蟲伏在蝴蝶的歷史里

蝴蝶立在狗的版圖上

狗臥在她的懷里

不知道她

有沒有忘記歷史

關于我的文字

關于我的文字

如果你喜歡

請悄無聲息地讀

如果你不喜歡

請悄無聲息地走開

無需大聲喧嘩

也不喜竊竊私語

不過是一個靈魂于月亮出沒無常的夜晚

釋放出的一些氣息

無需誰評判

也不喜流傳

克隆技術都發明了

誰知道一百年后的那個人

是你還是她

只要她的氣息不帶毒

就問心無愧

只要她的氣息能愉悅于你

就幸福

寫一朵花

你太明亮了，我無法下筆

像黑暗中眼睛突遇強光

容我適應一會兒

容我喚醒體內酣睡的詞語

請給我一個春天的路徑

我的詩已啟程

怦怦顫抖的心跳是她的第一個動詞

我的唇快要觸碰到你的睫毛了

熱一上涌

美被分娩出來

長詞短句即刻作了她的胎衣

牧羊的星星

歸圈的羊，不再是流動的云變成一張

白紙淹沒在夜色里

隔著風

我敲擊著鍵盤淚珠兒星星般

自心窩里彈出來鞭兒一樣落在

羊的身上

于是，我聞見了青草

的味道夜

不再冰涼

壞孩子的天空

壞孩子的天空總是下雨

總是電閃雷鳴

他一彈弓射出去

天，就出現一個窟窿

他總是燃起戰火燒紅

周圍空氣總是渾身披滿傷疤

湛藍躲著他太陽躲著他星星躲著他月亮躲著他

云朵躲不過就把自己白凈的小臉涂成黑色

走在布滿陰霾的天空下我卻在想

我是不是那個壞孩子

我的腳羞于見人

日上三竿醒來看見外祖母

坐在床沿上，握我的腳

我神經質地抽回來——

“它很臟哩”她慈祥地笑著

“你小的時候我就喜歡握你這雙胖嘟嘟的腳”

我千里迢迢跑去看她當看到她那雙粗糙

多皺的手時卻像見到了蟑螂

——又驚又怕

現在她已作古我已不再害怕蟑螂

我的腳卻羞于見人了

羞于它傳遞給她的不是親昵和感動

而是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