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地之間（組詩）

伊甸

在天地之間（組詩）

伊甸

在一只橘子邊上

書桌上，一只金黃的橘子端坐不動

你長久地凝視

使它漸漸透出一股帝王之氣

它來到你的書桌上的經歷

不會比一部人類史枯燥

在很多環節，它可能因為一只手，一陣風

一粒小蟲子的某個無聊念頭

就再也不會跟你相遇

現在它站在你的書桌上

像一個杰出的演說家那樣驕傲

你從各個方向打量它

研究它，和它像戀人一樣交談

它說了好多話，你發現它的話語

全部是金黃色的

有時候它安靜得像一個

羞澀的處女，你也只好安靜下來

偷偷地隱藏好你的粗俗和焦躁

它那么耐心地等候白天，等候黑夜

有一只金黃的橘子和你一塊兒等

你的日子也是金黃的

你繞著書桌走了一圈又一圈

它會不會跳下來

和你一塊兒走？

它會不會伸出一只金黃的手

把萬物撫摸得一片金黃？

它端坐不動。假若沒有人動它

它將永遠端坐不動

你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來

……你會把它吃下去

讓它成為你身體和靈魂的一部分

還是會把它送入

另一種命運？

在山上

一

一條蛇誘惑你跨出上山的第一步

其實樹上的果子早已被猴子摘完

你發現山頭才是一個真正成熟的蘋果

“你沒有退路了！”說完這句話那條蛇就像

一則被刪除的短信，再也不會出現

巖石下躲躲閃閃的腳印提醒著

狼和妖怪的出沒，灌木叢突然猛烈搖晃

仿佛有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正在發生

而從某個人夢中飛來的黃蝴蝶

向你指引另一個方向

一個神秘的力量通過你的嘴唇輕輕吐出兩個字

“陷阱！”

懸崖要把你抱在懷中，它以父親的嚴厲

召喚你的忠誠與服從

你不是俄狄浦斯，但你也不是普羅米修斯

你看見餓鷹慌亂地向天空逃去

那里，有無數的尸骨在跳倫巴和迪斯科

二

你在一個山洞的石壁上找到盤古寫給你的

一封奇怪的信，信里有九十九個預言

九十個已提前應驗，其余九個

讓你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你如果說出這些預言

就會被關進精神病院，如果你不說

整個人類就會被關進精神病院

說，還是不說？

三

密密的樹林把你包圍起來

那一棵又一棵憂傷的樹

用曳地長裙裏起你的輕浮和狂躁

你像一個頑劣的孩子撒腿奔逃

樹林緊緊追趕，她們累得東倒西歪

氣喘吁吁

而你終于用幾滴血滋潤這一棵樹

或那一棵樹，你終于用傷口

托起這一條溪流或那一條溪流

你用你的疲倦清理出山坡上一塊空地

星星和太陽便有了落腳的地方

你用幻想搭起的帳篷只有幾棵野草進入

你驚喜：生命！啊，生命……

四

你無限地接近那個最高的蘋果

有時你站到了某一朵云上

又從云上跌落下來，你甚至像一根枯枝

被風扔進荒無人跡的山溝

你的雙手漸漸長出野獸的爪子

把絕壁和絕望攥在掌心

但你摘不下那個蘋果

它像上帝一樣神秘而強大

它過于強烈的光芒晃得你睜不開雙眼

一只默默同行的螞蟻開口說話——

我們都是微不足道的登山者

在山上，你看見上蒼用淚水洗去你的腳印

洗去你靈魂的指甲留在巖石上樹干上的所有刻痕

你留在山頂聽天堂和人間的鐘聲此起彼伏

在風中

你能把什么風握在手中？

風推著你，風卷走你

風把你釘在一個荒涼的地方

風舉起你又面無表情地扔掉你

風從來不看你的臉色

它也聽不見你的嚎叫、痛哭或者傻笑

風只順從自己的本能以及瞬間的意志

風疾速地變換天使和魔鬼的形象

它嬉笑著把詛咒者送進地獄

它鐵青著臉把贊美者送進地獄

風不遵循任何規則

它隨心所欲地撒嬌、撒賴或者撒潑

甚至在鋼鐵和石頭內部撒野

風擺布你，作弄你，踐踏你

它喜歡看你流淚或者流血

你在風中抱緊一棵大樹

大樹也在風中搖搖欲墜

風吹進很多人的身體

把五臟六腑攪得一片混亂

現在你守著最后的防線

——你的骨頭

在投降和死亡之間苦苦掙扎

在岔路口

往左，還是往右？

左邊，一座山綁架了太陽

右邊，一片森林把通向遠方的路

設計成一個迷魂陣

烏鴉和喜鵲，魔鬼和上帝

在兩條路上空輪流值班

左邊的路一會兒像一根蟲

一會兒像一條龍

右邊的路一會兒像一條龍

一會兒像一根蟲

你選擇哪條路，哪條路就會

游進你的血管

哪一條路會像愛人的手臂

攙扶你的一生？

哪一條路會像劫匪的繩索

把你的一生五花大綁？

兩條路像訓練有素的間諜

不露出一絲可疑之處

你企圖拒絕選擇

在岔路口安營扎寨

但上帝蠻橫地舉起你的一條腿

如果你拒絕邁步

他就狠下心腸折斷你的這條腿

再舉起另一條腿……

你咬咬牙走上其中的一條路

你不知道這條路通向天堂

還是地獄，你不知道你放棄的那條路

通向天堂還是地獄

你只知道茫茫天地間

有了一條屬于你自己的路

在大廈頂上

你站在大廈頂上

蒼天仿佛怕你觸摸它似的

一下子竄到上帝居住的高處

白云誘惑你騎在它背上

它真能給你自由和仙風道骨嗎？

你靜觀默察之際，一些白云不耐煩了

它們怕你看清真相

它們漸漸地變了臉色

想策劃一場雷雨來綁架你

在綁架過程中

讓你患上斯德哥爾摩綜合癥

讓你愛上綁架者

你轉身走到大廈另一邊

問一只孤獨的鷹從哪里來往哪里去

鷹滿懷疑惑地反問“你是誰？”

我是誰？你抓耳撓腮

像一個數學考試老是不及格的學生

面對一道高難度的數學題

鷹一拍翅膀飛得無影無蹤

在高樓與高樓之間

陽光像小偷一樣躲躲閃閃

有時它來到大廈頂上和你一起喘息

它親熱地拍拍你的肩膀

又拍拍大廈的肩膀

“哎喲！”大廈像刺猬一樣

拒絕了它的自作多情

你看見遠處的樹走得愈來愈遠

那些挽留的話多么虛偽

你是這座大廈的主人？

那么，是客人？

樹把不屑一顧的目光

遠遠地擲在仆人的頭上

你想追隨一棵樹隱居在深山

或者陪伴一棵草浪跡天涯

但你腳底長出的根已扎進水泥和鋼筋深處

你搖晃大廈也跟著搖晃

往上看，往下看，往左看，往右看

往看不見的地方看這是你唯一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