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停止了（外一篇）

◎流 沙

時間停止了（外一篇）

◎流 沙

時間對他來說，既沒有前進，也沒有倒退，而是一個簡單循環，出生、成熟、衰老、死亡……

老楊說，他出生那年，是1937年的夏天。第二天，盧溝橋事變就爆發了。他說，他耳朵一直不太好，可能是那年槍炮震的。

這是老楊的“玩笑”。老楊的確出生在北京，但離盧溝橋還有很遠很遠的路。

老楊的房子建于上世紀六十年代，父母從北方遷徙到南方后，就一直住在這里，是四層磚房，已破敗不堪。老楊的屋內，也好不到哪里去，四十多平方的空間，堆滿了舊東西，竹籃子、方凳子、舊衣服……水泥地坪也高低不平，漆已掉光的桌子搖搖欲墜，一張破藤椅用紅色的塑料帶子扎著，也許不能坐人了。

老楊的“廚房”更加特別，在一個最多兩平方米的空間內，擺滿了各種舊器皿，上面無一例外地沾滿了厚厚的油污……

房門邊裝著一個門鈴，老楊說這是社區里來裝的，只要按一下，就會有人上門。老楊自嘲：他們是怕我死在這屋里了。

從老楊的屋子走出去，就是繁華的街市。但在這間屋子里，時間已經完全停止了。

老楊受過高等教育，有過意氣風發的年代。但因為一件“風花雪月”的事，把他的一輩子給耽誤了。用現在的眼光來看老楊的那些“風花雪月”的事，那還叫“事情”嗎？不過是對一個有了男朋友的姑娘產生了好感，寫了一封信而已。而這封信被姑娘張貼了出去……在那個年代，他被貼上了“小資產階級”的標簽，被異化為一個道德敗壞分子。

老楊的這輩子就因為這封信給徹底扭轉了。

他肯定不是一個生活的強者，從此耿耿于懷，而且對女人內心充滿了畏懼。于是他幾十年來，就成了一個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他在一家工廠干著枯燥而乏味的檔案管理工作，然后等著退休，看著父母在遺憾中一一死去，然后慢慢迎接自己的衰老……老楊的故事就是這樣的，時間對他來說，既沒有前進，也沒有倒退，而是一個簡單循環，出生、成熟、衰老、死亡……

沒有人能甘心接受這樣的簡單循環，但老楊是樂意的，他不想改變什么，覺得這樣已經挺好。

他躺在破舊的藤椅里，拿著放大鏡看報紙；他拿著一次性塑料杯去澆窗臺上一盆蘭花，據說這盆蘭花是他母親生前養的……他接受了自己的命運，所以他才是許多詩人所說的那種活在當下的人。

有多少人能像老楊這樣活在當下，不去追問生命的意義，也不關注外面的世界在發生著什么，而只是在活著自己？

老楊說，在這間房子里，我仍能感覺到父母的氣息，還有我小時候的笑聲。

老楊說得風輕云淡。

為一只流浪貓喝彩

樓下的花圃叢中生活著幾只流浪貓，對人非常敏感，一旦靠近，它們就會竄進花圃中躲藏起來。有一天它們全部在太陽底下曬太陽，我終于數清楚了，總共有五只，三大兩小，全都瘦骨嶙峋，顯然是“缺衣少食”的緣故。

每一種動物都有它的生存之道，但如果以人的角度去看流浪貓的生存狀態，心有戚戚。也就在立冬前一天，秋雨瀟瀟，我有點感冒，身上還有一點熱度，我在辦公室里實在撐不住了，于是拎著一袋藥回家。走到樓下，聽到花圃里傳來輕輕的干嘔聲。一只黃顏色的流浪貓，趴在地上，全身被雨水打濕了，它不停地在嘔吐，吐一陣，它又努力地站起身來，去吃身邊的幾棵叫不出名的青草……見我在看它，它非常警覺，但它已經沒有力氣躲避了，它復又趴在地上，不停地喘息，不停地嘔吐。

我想它馬上要死了。

我上了樓，在溫暖的床上睡著了，外面是淅淅瀝瀝的秋雨。醒來時，已是傍晚，我想起那只流浪貓，我從陽臺下看下去，它還在那里，我以為它已經死了，但我發現它仍然在動，小區里的人們下班回來了，它不再躲避；它的同類此時此刻也不知在哪里，它得不到任何的援手。

我知道，貓有獨自療傷的本領，人類有時幫不了它們的忙，它們只有自己拯救自己，我希望它能挺下來。

這一幕，會讓我想起人生當中最無助最讓人黯然的場景，我的人生當中也有類似那只流浪貓的經歷，雖然我生活的圈子里，有朋友，有親人，有愛人，有父母，但是一個人受傷了，我發現真正能醫治好自己心靈的人，再親密的人也做不到，只有自己才能做到。

人與動物的區別除了有思維之外，還可以得到援手和愛心，但人與人之間的任何一種援手其實都是外力，外力只能維持一時，不能維持一世，對于深重的人生災難，別人無法幫你扛，往往只能自己去扛下來，而且你得找個沒人的地方慢慢去療傷。

有一位老大娘，白天喜歡唱越劇，晚上會去跳舞，她有一子一女，兒子在政府部門工作，女兒女婿開了一家酒店，生意興隆。她不愁吃不愁穿，別人看來，這是完美的生活了，但她只要一想起她的父親，就會號啕大哭。因為她父親早年死于車禍后，母親改嫁了，她“流離失所”，靠親戚朋友接濟度日，助她上完了學。她的親戚給了她很多幫助，時光已經走過五十多年，但她仍然走不過她十二歲時的那個傍晚，幾個人抬著父親的遺體走進家門的那一刻。

我經常反思自己人生中的傷痛，事實上我仍然沒有治療好，就像那個老大娘一樣，雖然別人看我的時候，我顯得一切都無所謂，甚至是幸福的，但這只不過是把傷痛雪藏起來，不敢去觸碰它罷了。

我經常感慨那只流浪貓的堅強，而且我發現幾乎所有的動物都有療傷的本領，一旦它們受傷了，它們就會退出圈子，努力讓自己生存下來，它們從來不會去謀求任何同類的幫助。

有時候，人類需要向動物學習。而我們人類，真的太幸福了，有親情和友情可以去支取。

幾米的漫畫書很火，但大家都不知道幾米的“痛苦”，為了畫一幅畫，他得獨自在畫室里創作，調整一個手勢、一個動作或是一個場景。他幾乎每天都在創作，就像健身一樣，只有堅持運動，才能保持好一個創作的“體形”。每當說起畫畫這件事，幾米的眼里就會含滿淚水。

如果你受傷了，落單了，孤獨是自己的，療傷是緩慢的，它是一個非常艱難的過程，需要你充滿信心地扛起來，走下去，挺下來，就像那只流浪貓，即便到了死亡的邊緣，也要自救一把，看能不能活下來。

現在，我可以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了，因為我在小區里又能看到那只流浪貓了，它已經可以在花圃里穿梭了，有時為了一點食物，它和它的同類在草叢中追成一團。

我為這只流浪貓喝彩，也為一個頑強的生命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