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檀
中國建筑壽命平均僅三十年,這也就意味著中國的真實財富要比紙面上的GDP數據低得多。建筑壽命極短,環境污染卻極大。今年2月,發改委有關負責人解讀《綠色建筑行動方案》時表示,一些地方大拆大建,建筑使用壽命遠低于設計使用年限。
明確的說法來自住建部官員,2011年住建部副部長仇保興在第六屆國際綠色建筑與建筑節能大會上說:“我國是世界上每年新建建筑量最大的國家,每年二十億平方米的新建面積,相當于消耗了全世界40%的水泥和鋼材,而建筑壽命只能持續二十五至三十年。”住建部建筑節能與科技司司長陳宜明表示:“我國建筑垃圾的數量已占到城市垃圾總量的30%到40%。據對磚混結構、全現澆結構和框架結構等建筑的施工材料損耗的粗略統計,在每萬平方米建筑的施工過程中,僅建筑垃圾就會產生五百至六百噸;每萬平方米拆除的舊建筑,將產生七千至一萬二千噸建筑垃圾,而中國每年拆毀的老建筑占建筑總量的40%。”
國人不必擔心從四十年到七十年不等的土地使用年限,通常不到四十年,房屋就被拆了。
被拆或者由于質量不佳,“樓脆脆”、“樓歪歪”必須拆。今年3月,媒體披露深圳海砂房,未經處理的海砂中含有超標的氯離子,將嚴重腐蝕建筑中的鋼筋。想象一下,目前房價一級高的深圳,二十年后各個大樓東倒西歪的慘狀。
清華大學建筑學院教授季元振先生指出,現在的設計標準一共有兩個:90%以上建筑的“建筑設計合理使用年限”是五十年,只有極為重要的建筑設計使用年限是一百年。這個五十年的標準是以木結構、人均壽命在五十年之內制定的標準,將這種農耕時代的標準用于當今,是不可思議的標準滯后。
大量拆遷主要是因為經濟利益,舊建筑擋住了賣地生財之路,當土地無法獲得高額溢價,再受歡迎的樓也非拆不可。如投資兩億五千萬元的沈陽五里河體育場,僅僅使用十八年就被拆除,原因是此地塊要高價拍賣。再如重慶永川市會展中心,耗資四千萬元,建成僅僅五年,就要為五星級酒店讓路。以三千萬元收購會展中心的礦業老板投資兩億五千萬元,決心建成永川市第一座五星級酒店,原來的渝西地標建筑被淹沒在一堆酒店中。此類拆除不勝枚舉,原因不外乎土地溢價,重新規劃。
大量的規劃是短視的。以合肥維也納森林花園小區為例,該小區1號商住樓蓋到十六層,卻被整體爆破。當地市政府的說法是,該小區影響了合肥城市景觀中軸線黃山路與大蜀山之間的山景,爆破之后可以將貫穿省城東西的黃山路“拉直”。審批與規劃變成笑談,沒有人因此受損,更沒有人被問責,因為拆除之后重建,GDP有增無減。連上海這座中國管理最精細的城市,因為外灘通道綜合改造工程,被稱為“亞洲第一彎”的延安東路高架外灘下匝道建成僅僅十一年后就被拆除。
大量的資源被浪費,大量的垃圾四處充塞,大量的財富被毀壞,而GDP卻高漲不衰。GDP算的是流量,反映一國在一定時期內生產產品和服務的總價值,卻不能反映原有的財富被毀壞的情況,更不能反映生態惡化、環境污染等種種社會成本。湖南的有色金屬產值上升,而江湖的重金屬污染、湖南鎘大米風險,卻不會被納入GDP。
說得極端一點,“文革”時期的破四舊砸掉那么多古建筑、毀掉那么多文物、消滅那么多存量財富,幾乎顛覆了一個國家的文化基礎,但是,只要在老建筑原地建一個難看的小破房子,只要蓋兩幢工人新村,GDP就能上升。
我們有GDP,卻沒有真正的財富;我們有GDP,卻沒有青山綠水;我們有GDP,還有不知道何處掩埋的無窮垃圾。
短命建筑興起,印證了GDP的創造過程和財富的毀滅過程。
【原載2013年第16期《南方人物周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