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婷[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四川南充637000]
文苑經緯
淺析《文心雕龍·體性篇》
⊙崔玉婷[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四川南充637000]
《體性篇》的中心問題就在于論述作品風格與作者才性的關系,作者的才性決定著作品風格,有什么樣的才性就會有什么樣的作品風格。劉勰把作品風格分為八種,并分別加以闡述。時代風氣、文章體裁等因素也會對作品風格造成影響。
才性風格分類風氣體裁
《文心雕龍》中的“體”字,最常見的有以下幾種意思:
一是指形體,如《原道篇》中“夫玄黃色雜,方圓體分”,這里的“方圓體分”意思是方圓有不同的形體。
二是指身體、人體,如《風骨篇》中“故辭之待骨,如體之樹骸”,“體之樹骸”意思就是人體必須有骨架。
三是指文體、體裁,如《論說篇》中“詳觀論體,條流多品”,這里的“詳觀論體”是說詳細考察論這種文體。
四是指體現、表現,如《情采篇》中“故體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故體情之制日疏”是說所以表現真情實感的詩文日漸稀少。
五是指風格,這里“體性”的“體”字就是指風格。
曹丕在《典論·論文》中指出“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把原本用于品評人物的“氣”引用了到文學領域,把“論人”與“論文”結合起來。劉勰對此有進一步的發展,他提出“才有庸俊,氣有剛柔,學有淺深,習有雅鄭”,相比較而言“,才”與“氣”屬于先天素質“,學”與“習”屬于后天修養。指出作品風格的波詭云譎、千變萬化的現象是由才、氣、學、習各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是先天的“情性所鑠”與后天的“陶染所凝”相融合的結果。與曹丕的“不可力強而致”,“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的偏頗和片面相比,劉勰認識到了雖然才性對作品風格有很大的影響,但作品風格有可變性,學識和習染也會影響到作品風格。關于學習,劉勰強調“夫才有天資,學慎始習;斫梓染絲,功在初化;器成彩定,難可翻移”。學習開始的時候就應當慎重,就像制造木器、染制絲帛一樣,不要等到木器即成、色彩染定之時再圖以改變,那就非常困難了。要求年輕人寫文章“必先雅制;沿根討葉,思轉自圓”。最后要注意的是“習亦凝真,功沿漸靡”,通過學習可以凝練成純正的風格,但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要經過長期的習染才能達到。
《體性篇》中把作品的風格分為了八類,“一曰典雅,二曰遠奧,三曰精約,四曰顯附,五曰繁縟,六曰壯麗,七曰新奇,八曰輕靡”,并描述了各自的特點。雖然這種分類并不是十分完善,但相對于前人是一種新的突破,對后代的影響也很深遠。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中“雄渾”“沖淡”“纖”“沉著”“高古”“典雅”等的區分,桐城派的“陽剛”“陰柔”的分類等,都受到《體性篇》的影響。“典雅者,熔式經誥,方軌儒門者也。遠奧者,馥采典文,經理玄宗者也……輕靡者,浮文弱植,縹緲附俗者也。”這里值得注意的是,劉勰在對不同的文學作品進行分類的時候,并不是簡單地按照形式分類的,更注重作品的內容和形式相結合。
通過對這八種類型的分析可知,對于前六種類型,劉勰基本上是給予肯定的;而對于最后兩種,也就是“新奇”和“輕靡”,是持批評態度的。“新奇者,擯古竟今,危側趣詭者也。”所謂“新奇”,就是棄舊趨新,摒棄了古代傳統,以詭奇怪異為貴的。“輕靡者,浮文弱植,縹緲附俗者也”,所謂“輕靡”,就是辭藻浮華,情志無力,內容空泛,趨向庸俗的。下文又以賈誼、司馬相如、揚雄、劉向等十二人作品風格為例,基本上與前六種風格相對應,而沒有最后兩種,可見劉勰對于“新奇”和“輕靡”的文風并不提倡。在《通變篇》中有“魏晉淺而綺,宋初訛而新……競今疏古,風昧氣衰”,在《定勢篇》中也有“自近代辭人,率好詭巧。原其為體,訛勢所變,厭黷舊式,故穿鑿取新。”都體現出劉勰對此的批判。①劉勰之所以提出作品風格問題,很大一方面原因是為了針砭時弊,這也是他寫《文心雕龍的》動機之一。齊梁之際那種追求形式華麗的浮艷綺靡文風是劉勰十分不喜的,他在《序志篇》里明確提出“而去圣久遠,文體解散,辭人愛奇,言貴浮詭,飾羽尚畫,文繡,離本彌甚,將遂訛濫。蓋周書論辭,貴乎體要;尼父陳訓,惡乎異端;辭訓之異,宜體于要。于是搦筆和墨,乃始論文。”
提及作者才性與作品風格的關系時,除了作者的主觀因素之外,還應該考慮到某些客觀因素,諸如時代風氣、文章體裁等因素也會影響到作品風格,甚至同一作者不同時期的作品風格也會有顯著的差異。沃爾夫岡·凱塞爾在《語言的藝術作品》“風格”一章中提出“盛行的風格規律、公共的嗜好、代表性的模范、世代、時代等等,它們通通對創造作品的作家發生影響,正如選擇的類別本身已經對他們發生影響一樣。它們抓住了作家,把他帶到這里來,對他施加暴力”。他舉例說,各種文體類型本身“有一些規定風格的力量”,作者在創作不同文體時,要服從不同風格規律的支配,所以同一個作家在不同文體的創作中往往具有完全不同的風格,如莎士比亞的戲劇與其十四行詩,歌德的《葛茲·封·伯利欣根》和《少年維特之煩惱》風格都不相同。而且有一些風格不僅僅是個人的,也是整個時代的,例如巴洛克時代許多人在當時盛行的詩學和風格學的統治下,采用了一種不適應自己創作個性的華麗風格,這是一種“超個人的風格力量”在起作用。雪萊說過:“在任何時代,同時代的作家總難免有一種近似之處,這種情形并不取決于他們的主觀意愿。他們都少不了要受到當時時代條件的總和所造成的某種共同影響,只是每個作家被這種影響所滲透的程度則因人而異。王世貞《藝苑卮言》卷四舉唐太宗李世民為例:“唐文皇手定中原,籠蓋一世,而詩語殊無丈夫氣,習使之也。”因為李世民盡管是雄睥一世的君主,但唐初詩壇沉浸在“梁陳宮掖之風”里,李世民受其影響,也作宮體詩,其風格輕靡,“殊無丈夫氣”。又如陳子昂,其詩歌風骨端翔,但其文章仍沿襲六朝文風,不脫駢儷卑弱之體。②
還有受作品體裁限制的,如《典論·論文》所說的“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文賦》所說的“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碑披文以相質,誄纏綿而凄愴,銘博約而溫潤,箴頓挫而清壯,頌優游以彬蔚,論精微而朗暢,奏平徹以閑雅,說煒曄而譎誑”;以及《定勢篇》所說的“章表奏議,則準的乎典雅。賦頌歌詩,則羽儀乎清麗。符檄書移,則楷式于明斷。史論序注,則師范于核要。銘碑誄,則體制于弘深。連珠七辭,則從事于巧艷。此循體而成勢,隨變而立功者也”。都是說明不同的體裁具有其本身所要求的不同風格,作家的創作不能違反風格的客觀因素,這是使他在寫作不同體裁的作品時表現出不同風格的主要原因。不過,體裁只是規定結構的類型和作品風格的基本輪廓。不同作家由于創作個性的差異,在寫同一作品體裁的時候,仍然會烙印下每個作家的創作個性特征,顯示了他所獨具的風格的共同基調。因此,在藝術風格上有其異中之同——它表現在時代風格上、流派風格上、體裁風格上的大體一致性;同時也有其同中之異——它是作家的創作個性在作品中所顯示出來的獨創性。③
同一作者不同時期也會有不同的作品風格,學習某一詩人,對于他的風格的“屢遷”,也必須細心體會。陸游說:“我初學詩日,但欲工藻繪,中年始少悟,漸若窺宏大。怪奇亦問出,如石漱湍瀨……”(《示子通》)既說明了他早年和中年不同的作風,并且還自述他也有矜“奇”喜“怪”的過程,足見不只有一種“體性,或“風格”。末了又說:汝果欲學詩,功夫在詩外。
《體性篇》是一篇文章風格專論,既繼承了前人關于作品風格與作家才性的論述,又彌補了前人論述中的一些不足,更加全面系統地闡述了風格問題,但也存在著一些局限。
①蔣祖怡:《文心雕龍論叢》,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66頁。
②吳承學:《中國古典文學風格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26—27頁。
③王元化:《文心雕龍創作論》,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123頁。
[1]劉勰.文心雕龍[M].北京:中華書局,2012.
[2]陳友琴.長短集[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0.
作者:崔玉婷,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
編輯:張晴E-mail:zqmz0601@163.com